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随着不同变换的衣着改变着不同的样子,穿了一年军装,我跟过去的自己已经大不一样了,即使穿回便装,气质,状态,甚至眼神都不一样。当过兵的人很难回到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状态,部队对个人精气神的改变是彻底的。镜中的小伙阳刚,帅气,硬朗,还有时髦的衣着带来的酷和潮。我欣赏着自己,并且开始幻想杨东辉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他的身材比我更好,他比我更帅,更爷们,光是想象他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我就有扒光他的冲动。
如果今天跟我出来的是他,如果这会儿是我跟他这样亲亲热热地逛街,该是多么圆满。想到这儿,我逛街的兴趣也没了。
焦阳买了一套牛仔短夹克和水洗的牛仔裤,还有搭里的一件白色T恤,他说我穿这身特别阳光,青春,挡不住的朝气蓬勃,他战友穿上也一定很帅。
他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问他:“副教,能不能借点钱。”他在门岗直接拉我上车,我没带钱包。焦阳看看我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也想买点东西。”“想买什么直接说,我送你,客气什么?”“那不行,你要这样,下次我可不能陪你出来逛街了。”
焦阳坚持要给我买,我坚持拒绝,最后他妥协了,给了我两百元。那几年两百元还是很值钱的,我很高兴,我让营业员拿了一套衣服,包装好,放在袋子里。
焦阳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小子,想买衣服说不就得了,还绕这么大弯子。你教导员送不起你一套衣服啊?”
“不是。”我笑笑,说。“这是送人的。”
“哦……”焦阳没再说话。
焦阳带着我逛了街,吃了饭,还去看了场电影。我心想我靠,俩大男人看电影也太怪了吧,可焦阳不是朋友,是我的上级,虽然我俩现在都是便装,看起来就和街上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可是实际上,我没忘记他是少校,我是战士,他说什么,我都要服从。
好在是部武打片,拍得还挺刺激。等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点,但是这和上次和白洋出去不同,这回有个少校在,我当然什么也不用担心,出了事也轮不着我担着。
他开车,我们回到军区,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连队,连半个来查问我晚归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干部的好处,怪不得在部队人人都想提干,人人都想晋衔。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兵想要找关系,靠后台。有人没人,就是不一样。这就是部队。当然,地方上也一样。
我下车前,焦阳叫住了我,他把那套牛仔递给我。
“拿去吧。是送你的。”
他看着我。
“不是给你战友的吗?”我装傻。
“骗你的。是给你买的。拿着吧。”焦阳还是看着我,车里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
“谢谢,副教导员,我真的不能要。”在商场我已经有预感了。我推开车门要下车。
焦阳忽然按住我的一只手。
“云伟……”
他低低地喊我,我回头,眼神和他撞在一起。那一秒之间,混乱和清醒在瞬间交替,我一下抽回了手,并且下了车。
“再见!副教。”我站在车外对他敬了一个恭敬的军礼,转身大步跑回了宿舍。
我不想去想刚才车里那短暂的一幕,我希望他也当作没发生过。
已经熄灯了,我摸黑进了班,刚把我买的那套衣服放下,上铺的马刚就翻身探头压着嗓子问我:“你总算回来了!玩儿疯了你现在才回?”
“咋了,没啥情况吧?”我看看外头,不会连长等会儿来揪我吧。
“排长来查铺好几回,问你回来没有,看你熄灯了还没影,铁着面就走了。我瞅他脸拉得老长,你小子明天惨了!”马刚翻了个身,睡了。
我坐在铺上,慢慢摸着手里的衣服,我半晌没吭声……
第二天,趁焦阳不在宿舍,我进了他房间,把三百块钱压在他书桌上的本子下。
两百块是还昨天借的,那一百是他请我吃饭和看电影的花费。他带我去的高档自助餐,不便宜,电影票也是他买的。我不想欠他的。
对焦阳,我不想去想。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寻思别的人,别的事了。既然是我提出做他的通讯员,我只想做好本职工作,以后生活上的交集,我会尽量避免。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他看到这钱,就明白了。
刚从焦阳宿舍出来,就看到走廊另一端的杨东辉,他看到我从焦阳宿舍里出来,没有别人在,我也不想喊那一声公事公办的排长,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就转身从楼道下了楼。可是,当我走出一楼,听到阳台上杨东辉的一嗓子:“高云伟!”
我回头,他站在阳台上,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我的眼前一片光晕。
“上来!”
杨东辉命令我,他的语气粗粝而直接。
我沉默了一下,抬头说:“排长,对不起,副教导员等着我给他送材料,有事回头再说吧。”
说完我不看他的表情,转身加快了脚步。
下午轮到我们班帮厨小值日,晚上连里有活动,炊事班忙不过来,抽我们一个班的人去打下手。别看是洗菜做饭,帮厨的活都不轻松,一直干到傍晚吹号,藏蓝的天空挂起晚霞,连里其他人训练结束,我们还没忙完。
我去水房清洗菜盆,看到水房后面的墙边,杨东辉一个人在吸烟。他闷头抽着,周围全是烟雾。
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我没有说话,进去洗完了菜盆,出来往回走,杨东辉突然扔下烟头,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把拉了过去。
“你到底想咋的?”他抓住我,凶狠地问我。
“排长,你要是没事我还要值日。”我刻意冷冰冰地回答,看到他的脸憔悴了很多,明显没有休息好的眼睛里布着血丝,我心里很疼,却固执地冷漠。
“你闹够了没有?那天是我话过分了,我跟你赔不是!可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赌气也要有个限度!”
闹,他觉得我这是在胡闹,我这是闹吗?他跟我道歉,可是我要的不是这样的道歉。他根本还是不懂,他不懂我这样是因为什么,甚至不懂我伤心的是什么。
“排长,你言重了。”我推开他的手要走,他在背后不耐烦地命令我:“你现在就去连部,说那个什么教导员的通讯员你兼顾不了,你干不了!你不去,我去!”
他拔步就走,我说:“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他怒道:“凭你是我的兵!”
“我现在也是他的兵!”我一气之下冲口而出,对着他僵硬的脸。“对不起排长,我现在得服从他的命令。”
说完我转身走了,没有回头,我听到身后什么被踢倒发出的响声,一种由痛而生的快感,刺伤他也刺伤我自己。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懂爱,只会愚蠢地布满倒刺……
晚上连里办了一个小联欢,是指导员的主意,说一是焦阳来了后还没有为他办过欢迎会,二是杨东辉顺利回来了,为他接风洗尘。当然这是私下的说法,明面上就是快过年了,连里一年到头站岗辛苦,也给大家放松放松。
元旦聚过餐不久,这一晚就不喝酒了,晚饭后在活动室吃瓜子,水果,零食,表演表演节目,像茶话会。焦阳情绪很活跃,见到我也一如既往地自然,丝毫没提昨晚车里的事。我不知道房间里的钱他看到没有,从他的神情举止上我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断喊我干这干那,一会儿挪个音响,一会儿搬几箱汽水,小高小高地不停地喊着。可是我完全没有心情,我的眼光一直在四处寻找。
连里放了卡拉OK,焦阳唱歌时也把我拉了上去,我不想唱,但这种场合,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他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举着话筒,兴致勃勃地唱着,我几次想拉开距离,都被他紧紧地搂住肩膀,他揽着我,这姿势让我很别扭,尽管我堂堂正正,可是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我边勉强地唱着边把目光转向某个方向,杨东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靠墙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脸一片昏暗。
唱完以后,指导员拉动气氛,起哄说:“副教导员多才多艺啊,听说在通信营掰手腕也很厉害,没人是你对手,怎么样,露两手?”
焦阳笑笑说:“既然指导员发话了,那就和大伙儿玩玩儿。谁先来?”他转向我,眼里都是笑意:“怎么样,通讯员,你来?”
我还没有回答,一个人走上前来,向焦阳走了过来。
“副教导员,咱俩练练。”杨东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