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上,我站白班岗。
不久,门外来了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她在大门外徘徊,不离开,也不敢靠近。
终于她看了看我,犹豫着向我走来。
“同志,请退到警戒线以外。”我严肃地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退到黄线后,她有些受惊地站在原地,胆怯地对我说:“对不起,我找人。”
她把羽绒衣的帽子拉下了,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徐静。
“找人请到接待室登记,电话联系。”我表情没有变化,向旁边的接待室做了手势,她提着行李箱进去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她把联系单递到我手里,我接过看了一眼,联系人写了三个字:杨东辉。
按照规定,她必须在门口等待接领人。她等的时候,带班员、同哨位的战友和巡逻岗哨都在张望她。
不久,杨东辉赶来,他匆匆走向门外的徐静,甚至没有注意到哨位上的是我。徐静激动地迎上去,我听到他问:“你怎么来了?”徐静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了。杨东辉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并没有返回,他们打车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哨位上,目送着出租车在前方拐弯,消失在宽阔的大街。
大门哨和接待室都是我们警卫连的人,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前脚人走,后脚连里就传开了排长女朋友来了的消息。徐静的靓丽引起了骚动,谁谁的家属女朋友来都是枯燥军营生活里的调剂,何况这么个美女。
“一排长的女朋友真漂亮啊!”“是女朋友吗?”“废话,肯定是,都大老远从老家找来了,没见排长马上请假去陪了吗?”“排长艳福不浅啊!”“我要有排长那帅,我也找个这么靓的老婆!”……
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心里烦,就像喝了烧刀子,剌剌地烧灼。
如果说那封信还让我不那么确信,这个女孩的到来,不得不让我跟他们一样的想法。我没想到会见到她本人,这一切来得太快!
那个白天,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我隔一阵就往杨东辉的宿舍跑,看他回来了没有。那里始终大门紧闭,直到下午五点的销假时间,他还是没回来。通信员看我老往这跑,问我有什么事,我说:“训练上的问题,找排长商量。他还没回来?”通信员笑笑说:“不会这么早回来的。”说着和文书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文书意味深长地说:“明天再找他吧,今天排长有要紧事。”
我生硬地说:“有什么要紧事?”
他们没有在意我的语气,嘻嘻哈哈地说:“你个小毛头懂什么,小别胜新婚懂不懂?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办!”
我走下楼,杵在楼下的阴影里,天色越来越暗,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规定的销假时间早就过了,他为什么还不归队?文书和通信员的眼神在我眼前晃动,脑海里的联想就像针刺,让我无法忍受。
我去找一班的冯亮,要跟他换岗。他已经穿上大衣准备去接岗,纳闷地问我:“你不是上午上过岗了吗?”我说:“有事,临时跟你调个。”他说:“别想好事,夜岗我可不换。”他以为我要跟他调凌晨的岗,我说:“你不用换,这岗算我白要的!”
他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以为我脑子冻坏了:“找罪啊?”
“拿来吧!”我不耐烦多说,抢过他的枪带。
我头戴钢盔,背着弹带,穿着冬训服,在夜色里,站在军区的大门。
早已习以为常的两个小时,是那么漫长。每分每秒都过得如此缓慢,冻僵的腿失去了知觉,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但我始终面朝前方。站这班岗,只为了在他回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逐渐深浓,外面的马路空空荡荡。万籁俱寂的军区,耳边的风声像奇形怪状的兽吼。
十点,我下哨了。他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晚上,全连会餐。
我们阅兵汇报获得的集体嘉奖由于老兵退伍的事一直没有庆功,连长决定把庆功宴放在这个晚上。连长下令允许喝酒,在基层部队对喝酒管理很严格,普通战士会餐最多几瓶啤酒,但机关里没有那么严,每次会餐都是敞开喝。部队喝酒的作风,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能喝一斤喝八两,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能喝半斤喝一斤,一看就是解放军。有人对部队喝酒有看法,我引用我们连长的话,训练玩命,喝酒也要有拼刺刀的气势,能喝能打才是血性男人,部队彪悍的传统不能丢!
每个人都抱着搪瓷缸,敬连首长的,拼酒的,找老乡的,灌斗闹令的,食堂里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酒。
杨东辉也来了,坐在连长指导员那桌。这场庆功宴他是主角,连里逐排逐班地上去敬酒,形成包围的态势,他被好几个人纠缠着,喝了不少,但那点酒对他不算什么。
我拿着缸走过去,拍拍他旁边的兵:“上那边坐去。”我赶走了那个兵,对杨东辉说:“排长,咱俩走一个?”
杨东辉扭头看见是我,高兴地拍拍我的脊背:“来,云伟!”他举起缸子要跟我碰,我移开了手:“这么喝你是打发我了。”
“那你想怎么喝?”他逗我似的问,脸膛因为酒精微微发红,眼睛显得格外亮。
“你是领导,我是兵,只有你说,我接着的份。”
通信员在旁边起哄:“好,一个旗手一个护旗,你俩最该碰一碰,碰出战斗力!”
“行!老样子,正步走!”杨东辉把搪瓷缸往面前一顿。
“是连续动作还是分解动作?”他戏谑地问我,
正步连续动作,那是一口一杯,也不讲究杯子的大小,酒精系数的高低。正步分解动作就是一杯分成几口下去,每一口都要是一样的分量。
我说:“排长,我文化不高,不会来那花的,我只知道感情铁,喝出血,来点痛快的。我跟你喝,不痛快不行”
我放下缸子,拿过瓶啤酒牙一咬把瓶盖咬开吐掉,扬起脖子对上瓶口,一口气,瓶见了底。
喝完我把瓶子倒过来,一滴不剩,周围愣了一下大声起哄。
我拿眼睛看着他,他有些迷惑,诧异地说:“小子一上来就硬拼啊?好!作风硬!”
他没犹豫,把他那瓶也一口气吹了,吹完了顿在桌上,四周都是叫好声。
喝完了他要坐下,被我拦住,我说:“排长够意思!痛快!刚才是替我们三班敬的,这瓶归我自己。”我又拿了两瓶,把一瓶塞到他手里。“排长,我也不会说话,当兵的喝酒就是一个字,干,你看得起我,你就干,看不起我,我干。”
我说完,不等他怎么说,仰脖就开始灌。酒洒在胸前的军装上,滴滴答答湿了一片。等我放下瓶子,我盯着他,他终于感觉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但是在战友们起着哄的嚷嚷声里,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瓶啤酒,一敲另一瓶,瓶盖“嘭”一声就飞了。他一扬脖,二话不说,一瓶啤酒在他的口中也很快消失殆尽!
“好!——”掌声叫好声雷鸣,指导员发话了:“行了,小高!要拼酒以后再拼!你们排长今天醉了不好交代!”
指导员话里有话,战友们都哗地笑了,我也笑了:“对啊,指导员提醒得对,排长,听说嫂子在招待所,怎么没一起带来,让我们也敬下。”
“什么嫂子,胡说八道!”
“藏什么,是不是太漂亮了,不舍得让我们看啊?”我说,战友们都嗷嗷地叫起来,有人喊了一嗓子:“昨天排长请假晚归了!”叫声哄成了一片。
“这我更得敬酒了。”我再拿了一瓶,把瓶盖往桌边上磕,手被杨东辉按住了,他脸色有点沉:“控制点儿,你喝多了!”
“哪能呢,排长,我老家哪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能喝多?”我对着他笑:“你放心,我也不让你喝多,你是不怕喝多了,回头不好给嫂子交代,以后成家了给交代的晚上还多的是,少个一晚两晚的,忍忍就过去了。”
哄堂大笑,哄声笑声和嚷嚷声里,杨东辉的脸色渐渐难看,他盯着我看,我浑身的酒气……
……
那晚上我们换了白酒,到后来,我跟他都像上了刺刀。如果不是周围人的劝解,我们还会喝得更多。他们都不明白我们在喝什么,以为是因为高兴,因为热闹,因为感情铁,因为嘉奖,所以我俩对拼开火,找不着对手。连长提前走了,性情温和的指导员也管不住我们,最后是我半扶半抱着杨东辉把他送去他的宿舍,因为他已经不清醒而我还清醒。指导员叮嘱我必须把他安顿好才能离开。
我把杨东辉放到床上,他已经完全醉了,沉重地躺在那儿,呼吸间全是酒气。我解开他的军装,看着他的脸。
他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而硬的嘴唇。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全身,他健硕的肩膀,有力的胸肌,结实紧绷的腹肌,身上因为训练磨练出的棱角,萦绕在空气中的是他呼吸间混合着酒气、烟草和他的气味的醉人的味道,那味道让我疯狂……
我摸着他的脸,他毫无知觉,这个性感的男人,我苦苦爱恋的人,我听见理智断裂的声音。我抚摸他时眼睛都充了血,我狠狠地想,我他妈不碰他,我不碰他是我没种!再不碰他就已经是别人的了!我受不了,也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