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退伍以后,新兵还没下连,我们的站哨任务一下重了起来。尤其是夜哨,从每四天轮一次到每两天都轮,在这隆冬腊月真有点受不了。这个城市虽然没有我老家冷,但是潮湿的阴冷渗入骨头,军大衣也抵挡不住这种阴寒。那段时间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值巡逻哨,好歹可以不断走动,把身上走暖和点,站桩一样的大门岗,实在是一种酷刑。
我们排的值哨表是杨东辉排的,听说私下里找他求情调整哨点的人不少,都被杨东辉挡了回去。尽管连里都知道我是他喜欢的兵,背后的议论和小话也没少说,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们问心无愧。杨东辉从来没有在公事上对我有任何特殊照顾,相反,更加严格。当然,我也不需要他的特殊照顾。我的哨点按班次排,排到我就是我,都是凌晨2点到4点的门岗。站过这班哨的弟兄就知道,这是夜哨最痛苦的一班岗,人的生理在这个时段是最困倦最麻木的。这个哨点是让我站得痛苦不堪,但是也磨练了我的意志和毅力,这在日后是我的财富。
站了几天夜哨,我就在宿舍里发现了一个袋子,就放在我的储物柜里,打开里面是一副崭新的护膝和一副棉绒的厚袜套。
“排长来过,他放在里头的。”同班的战友告诉我。
当晚的夜哨,依然那么寒冷刺骨,刀子一样的冷风往我的脖颈里灌,我的脚却暖烘烘的像点着火,全身都有了热气,外面的冰天雪地,都侵蚀不了我热乎乎的心……
元旦就要到了,连里渐渐有了新年的气氛,我们打扫营区,挂灯笼,缠彩带,磨着炊事班长要求会餐的口粮。这是我来到军分区机关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上一个新年是在新兵连过的。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连里要搞联欢会,让各个班出节目,班里没人报,班长下指示抓阄决定,抓到谁谁上,结果这帮狗日的,就因为我正在哨上人不在,等我下了哨班长宣布抓阄结果,结果你们都知道了。
“奶奶的,我人都不在是鬼抓的阄啊?”我很愤怒。
“你甭管是人抓的鬼抓的,就你了!”班长对着我狞笑。
晚上熄灯前,我逮空去了杨东辉宿舍,门开着,他大概去洗漱间了,我估摸着他要回来了,就给他的水杯里倒上了一杯热姜茶。这玩意儿驱寒,喝下肚子能暖和一夜。正倒着水他进来了,光着脚汲拉着鞋,拎着水盆,一进来看见我,说:“哟,小田螺又来了?”
“来了怎么的,你抓我啊?”我故意呛他,有点贪婪地看着他用毛巾擦后脖颈的动作。什么动作他做起来都很性感。
“抓你干吗,抓了谁给我整内务啊?”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也逗着我。
我把姜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说:“还有这,哪来的?”
这东西服务社里一般没的卖。我实话实说:“张一岚给的。”
是通信连一个女兵下午碰见我,送给我的。以前在通信连的时候,跟她们话务队的都比较熟悉。
“‘小白鸽’啊?”杨东辉说。小白鸽是张一岚的绰号,她跟电影《林海雪原》里头演小白鸽的女演员长得很像,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在女兵里很有名气。
“可以啊?她的东西可不轻易送人啊?”
我听出杨东辉语气里的调侃,我说:“偶然碰上,她随手给的。”
“不错,上回老三的人去要杯热水都没要到,还是我的兵有出息。”他坐在凳子上,一边架起腿穿袜子一边笑着说。
他眼里玩笑的意思,尽管是玩笑,我还是明白那个意思。
我沉默了。
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思,明知道我对任何女兵都不会有意思,还开着这样的玩笑。他希望什么?希望我能对女兵感兴趣,还是希望我能接受某个女兵的好意?我不知道。
“我对她没兴趣。”
我粗声粗气地说。
我这突兀的一句,让他愣了一下。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把眼神移开了,气氛有些尴尬。
“排长,新年联欢会我报了个节目。”我打破尴尬说,不让气氛变僵。
“啥节目?”他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带着兴致问我。
“保密,现在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
“得瑟,还保密,保得住啊?我问文书要个节目单都知道了。”他好笑地看着我。
妈的,他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你能先不看节目单吗?”我很郁闷。
他看着我郁闷的脸哈哈大笑:“你小子也有服软的时候。”
他这晚上心情是真的很好,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绪这么高。
“排长,谢谢你的护膝,还有脚套。”我说,我就是想来谢他的。
“好使不?还有这个,拿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冻疮膏抛给我。下午站岗,我手上的冻疮被他发现了。
他一直惦记着我。我心里热乎乎的。
“排长,你对我真好。”我接住,忍不住说。
“我是你哥,对你能不好啊?”他认真地说。
我低头抹着冻疮,心里感觉很复杂。
到晚点名的时候了,杨东辉和我往楼下去,走到一半杨东辉发现他没带哨子,我说我去拿,他先下去集合队伍了,我返回他的宿舍,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他被子下看到半截绳子,我一拽,哨子拽出来的同时,另一个东西也从被子下面拽了出来,啪地掉在床下。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已经撕开的信封。信封掉在地上,露出半截信纸,和一张照片的反面。
我捡起了那个信封。
我的动作很慢,我仿佛预感到什么。
信封上的字,娟秀,优美,地址是杨东辉的老家。
我慢慢抽出那张照片,将它反了过来。
一个漂亮、清纯的女孩,在照片上羞涩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