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之后,指挥员陪着首长们过来慰问,最前头的首长经过我面前时,说:“小鬼,还是个新兵,走得不错嘛。几岁了?”
他肩膀上是个星,我差点没晕。少将!一个将军在跟我说话!
“报告首长!18岁!”我用力敬礼。
“18岁,还是个兵娃娃嘛,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喽!”将军发出豪爽的笑声,其他首长们也都笑了,他没有架子,问我:“走在前头,怕不怕?”
“不怕!”我吼着,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哦?胆子很大嘛!”
“报告!因为我的排长走在更前面!他引领着我前进!”
我脑子一热,冲口而出。
将军很有兴致地看了看我身旁的杨东辉:“你是说他?他是你的排长?”
“报告首长!是!”
“好!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兵带得好!”
将军夸奖着,几个指挥员脸都笑烂了。等他们走后,一个指挥员过来,对我说:“新兵蛋子胆子不小,那个可是军长!”随后他又笑了:“不错,露脸了!”我看到杨东辉笑了,杨东辉急切地说:“怎么样,教导员,我说他能行!今天怎么样,他长不长脸?”教导员乐呵呵地说:“行了行了,你小子也别得意!”
杨东辉看着我,他的眼里都是骄傲,而我不知道在他的眼里,看到我眼中的是什么……
结束以后,队伍撤散,走到靠近宿舍的地方,我终于撑不住了,在路牙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右护旗和我在一起,他也是带衔的,少尉,来自炮院,经历过这场阅兵后后来他和我和杨东辉都成了很铁的朋友。当时他看我的表情觉得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儿,他要我脱下靴子看看我的脚,帮我脱了半天脱不下来,他说你这脚是不是肿了,怎么脱不下来?
我还没来及阻止,他就把杨东辉叫了过来,杨东辉蹲下来脱我的马靴,费了大劲终于脱下来之后,我的脚暴露出来,他们都呆住了。
右脚底板上杂乱地裹着一圈又一圈透明胶带,底下已经全染红了,脚肿得很高,这是刚才靴子脱不下来的原因。
他俩把胶带慢慢撕了,看到伤口,倒吸了一口气。
杨东辉瞪着我的脚,他看我的表情像是能吃人:“怎么回事?!”
凌晨爬起来偷着再训练,摸黑经过宿舍后的仓库时,我的右脚扎了个钉子。没有东西处理,我用胶带紧紧地裹起来,瞒着所有人。别说扎钉子,就是滚钉板,今天我也要滚过去。阅兵时,我真的没有感到疼痛,完全被我遗忘了,现在那种疼才鲜明地恢复,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想咋疼都行。
听我断断续续地说完,杨东辉火了:“你胡闹!”
他当即背过身去蹲了下来,说:“上来!”
“排长,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少废话!快上来!”他不容分说,严厉地呵斥。
我趴到了他的背上,他背起我,就向军医室飞奔。
路上人们惊讶地看着我们,杨东辉毫不理会,他跑得那么快,我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窝,闻着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听着他跑动着的喘息,我紧紧搂着他,希望这段距离永远也不结束……
脚已经化脓了,军医挖去一块肉,打了消炎针,包扎完后杨东辉不顾我的反对,强行又把我背回了宿舍。
我说我真没事儿,他说:“坐着!”
他一瞪眼睛,我就没辙,我只能乖乖听他的。他给我去打饭,打热水,又到队部给我请了下午总结报告的假,让我在宿舍里好好待着休息。
我睡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我醒来天都黑了。床头坐着一个人,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我一有动静他就醒了,他低头看看我:“醒了?”
他一直在这儿陪着我?还是不放心又回来看我?
我坐了起来:“排长,我没事,你去休息吧,今天你多累啊。”
他说:“我刚眯过了。你脚发炎了,不能吃发的东西,我叫食堂另做了你的饭。饿了没?我去拿。”
我还没来及阻止他就风一样走了,一会儿他拎着饭盒回来,一个个打开,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都给我吃干净了,不许剩啊?”他像对小孩子一样地对我说。
还真把我当病号了,我索性也装一装:“排长,我手疼。”
“手疼?”他疑惑地翻来覆去看我的手,我说:“没伤,就是没力气,拿不动筷子。要不,你喂我吧。”
他瞅着我,嘿嘿笑两声,我也陪笑两声,他拖了一张椅子,在床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把两条长腿交叠着架在我的床架上:“我手也不灵光,脚好使,要不要使这个喂你?”
“别别,手好使了,你那个好使的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迅速捞起筷子吃起来,他哼笑了两声,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就坐在那椅子上看我吃。
屋子里就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照着饭盒,我吃得很快,一抬头,看到他还在看着我。
他的样子真好看。这样安静放松的样子,跟白天阅兵时的他判若两人。
我也看着他。默默的气氛,流动着异样的躁动,不知为什么,我俩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