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对不起”,低沉、艰难地从我嘴里说出。这是一次宝贵的机会,我知道杨东辉为我争取这个机会有多么不容易,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为我铺的路,亲手毁了他对我的看重和信任,我这是在往他心上扎刀子,可我别无选择。
对十八岁的我来说,前途,远远没有一个兄弟重要。
我低头看着地面,等着他劈头盖脸落下的痛骂,可是并没等到。我感觉得到他,他就在我的面前,但是压抑的沉默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时间变得难熬,每一秒的沉默都让我窒息,我不敢想他在想什么,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我,看着窗外。
夕阳的光线很长,透过窗户上一道道的栅栏落在他的侧脸上。他高挺的鼻梁落下一道阴影,脸孔被金红色的光笼罩着,像一座力与美的雕像。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光线,那里是沉的,那里是什么,失望,愤怒,痛心,还是……伤心?
我看不清,可这表情让我的心像被重锤擂击,痛彻心扉。
他走向门外,我拦住他,我急切地向他道歉,为我那天拙劣的谎言,之前想了无数遍的话,出口却混乱而苍白无力。
他突然打断我:“所以我堂堂正正的证你不跟我走,宁可拿假证跟别人出去?见不得我就说实话,不用扯谎连篇!你知不知道我叫食堂做了一桌子菜!”
我呆了,杨东辉拿起了帽子戴上,拉开了门。外头的哨兵向他敬礼,他还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排长!排长!”
我疯狂地往外跑,哨兵横过枪杆拦住了我:“干什么!进去!”
“排长!杨东辉!——”
他已经走远了,只有背影。
我被推进了屋子,门再度重重关上。
这个禁闭室从没像现在这样让我绝望,我颓然坐在了墙角,抓下了头上的帽子,我一拳接一拳砸在冰冷苍白的墙壁上,懊恼和沮丧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我……
三天后,我和白洋被放了出来。
我们一人写了五千字的检查,罚打扫一个月的厕所,还有点名警告处分。
这个处罚比我们想象的轻多了。我以为我们至少会背一个写进档案的处分,跟着我们一辈子。
白洋出来后知道我始终没松口,所以跟他一样处分,他骂我:“你傻逼啊?”
然后他一拳擂在我肩上,眼圈居然红了。他一把抱住了我。
我也抱住了这个共患难的兄弟,用力拍拍他的背。
我对住了我的兄弟,却对不起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的人。
出了禁闭室后,我心急火燎地去找杨东辉,他却离开了警备区。
他带着参加标兵选拔的队伍去教导队考核了,考核结束后原地集训,半个月都回不来。
我呆呆地站在他的宿舍门口,看着他整洁的床铺和空荡荡的牙杯,我的心往下沉。
我知道我们这么轻的处罚一定有原因,我到处打听,这并不难打听,
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我们之所以被从轻发落,是杨东辉一趟趟跑连部为我和白洋向连长求情。他是连长亲手带出来的兵,也是连长最喜欢的兵,连长被他这一趟趟的跑磨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放了软话,杨东辉衣不解带地带着选拔队伍操练了三天,成绩超出兄弟单位一头,才换来连长点头。
“排长这回真是老本都豁出去了,”马刚对我说,“你没看到连长训他那个样,就差没踹出来了,他就是不走,说连长不点头他就搬被褥住连长屋里了,把连长那个气的!……你是没瞧见!……”
马刚叹口气说:“以前我看他老练你,还当他瞧你不顺眼……排长对你小子是真够意思,太够意思了……”
我手里牢牢攥着一个东西,我坐在床边,不断抚摸着那个东西。
那是外出时我在店里买的。一个造型特别的火机。上次和杨东辉出去喝酒时,逛过那个店,他叫营业员拿出来看过,把玩了半天,看到价格后,他犹豫着放了回去。
我抚着它,它的外壳已经被我的体温捂热,静静躺在我的手心。
我低头抚摩它,像攥着杨东辉的气息,我紧紧握住……
我找到连长,要求加入后备队训练。
虽然选拔队已经走了,但是为了防止标兵队在训练期间有特殊情况,都会组织一支后备队备着,类似替补,有特殊情况随时替上。这个替补几率很小,大部分时候是不会有特殊情况的,后备队也派不上用场。所以说是训练,也只是完成一个要求,几乎没有真的参加的机会。而且训练是在警备区内自己进行,并不在教导队。
听到我的要求,连长嗤之以鼻。
“干什么,后悔了?现在想参加?”
连长不屑一顾地看着我。一个不知好歹的兵,不配让他最好的一个排长这么袒护。
没错,我也认为我不配,我要配得上他为我做的一切,现在的我远远不配!
“你想去可以,不过我告诉你,别想什么好事,我现在就可以明着告诉你,别说替补用不上,就是真要替补顶上,我也不会派你上,你练得再好也没用!话我撂这,听清楚没有?”
“报告!听清楚了!”我毫不犹豫。
“那你还去吗?”
“报告!去!我不为上场名额,只要参加训练,我是警卫连一排的兵,我不给连里抹黑,不给排长连长抹黑!”
我抬起手臂敬礼:“请连长让我去!”
这个声音,是从我胸口吼出来的。
连长没说话,他盯着我看。他不出声,我就一直举着手不放下。
直到他挥了挥手,说:“你爱去就去,随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