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告诉自己,过了今晚,不再掉一滴眼泪。
夜间巡逻纠察逮住了我。第二天,因为半夜躲起来抽烟,我被整个连队通报批评。
连长严厉地训斥我,在一个连的人面前骂我,我麻木地站着,脑子里很空,他骂了什么我都没进耳朵。
“一排长!”连长嗓门很大,“把这熊兵带回去!你们排开会检讨!”
“是!”我听到了杨东辉的声音,但我没有抬头。
我写了检查,在全排面前读,在班务会上,又做了一遍检查。
战友们很同情我,过来拍拍我。马刚背着班长对我嘀咕说,抽个烟而已,屁大点事。马刚骂我:“傻逼,下哨不回来不被逮到才怪,就烟瘾犯了非要蹲那个冻死人的外头抽?也不怕冻掉了JB!”
我只有苦笑。心里感谢他,总算还有个关心我的人。
杨东辉集合全排,做了训话。他没叫我出列,我也就站在队伍里。他说了几句,说的什么,我也许听见了,也许是不想听到,所以过后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时间不长,他就喊了解散。
“高云伟,到干部室。”解散完,他说。
我站在办公桌前,他坐着。门已经被他关上了。
在避开我那么多天后,他终于肯跟我单独相处了,却是为了训我。真是讽刺的场面。
我一言不发,他也沉默。
“以后不要这样。对你自己前途不好。”他终于开口了。
“是。谢谢排长。”我漠然地回答。
他终于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我的面孔是机械的,我是一个兵,而他是我的排长。我是来接受上级训示的。
“对不起排长,我给排里抹黑了。”我站在原地说。
他又沉默了,既不说话,也不训我。
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是坐着,我说:“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我向他敬了礼,转身向外面走。
“站住。”
他叫住我。
我向他敬了礼,转身向外面走。
“站住。”
他叫住我。
“……是因为那天的事?”
他低声地问我。
“不是。”我伸手去拉门把,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把我拽了过去。
“再抓到一次你就被开出连队了,懂不懂?!”
“那正好!”看到他的脸,看到他那副担心的表情,我一直压抑的情绪火山爆发了,“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
“你说什么?”他攥着我的手很紧。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想起这几天他避我如蛇蝎猛兽的样子,心口就像针扎一样。“那天的事要是让你恶心了,我向你道歉。”
“我没这么想过!”
“那你为什么躲我?”我看着这张脸,这些天我没有一天不是想着这张脸彻夜难眠,我一根接一根地抽,想忘了他,可我忘不掉!
“你还小,别犯糊涂。”他皱着眉,他的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困惑。“把那天的事忘了!我还是你哥。”
“忘了?”我也想忘了,我他妈比谁都想忘了!
“我忘不了。”
我面对着他,挺着胸膛,年轻气盛的冲动和勇气,让我堂堂正正地告诉他。
“那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杨东辉看着我的眼神震惊。
“排长,我喜欢你。”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我费尽心机调到警卫连,全是为了你。”
他呆住了。如果让他知道我不止一次地在被窝里想着他打飞机,是不是会被他一拳揍出这个房间?我不知道!
“闭嘴!你个熊玩意儿,这是部队!”
他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第一反应是告诉我,这是部队!是说错一句话都能把我打回老家的地方!我这句荒唐的话,荒唐的念头,在部队就是自找死路!
“我知道,你不用怕,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以后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你放心吧。”
我知道,我跟他之间,是彻底地到此为止了。从这个门走出去以后,我们将再也不会有任何私下关系。他是排长,我是兵,从此以后,我们只会有这层关系,其他什么也不会有了。该说的话,到今天就全部说尽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卷进这个境地,让他如此难堪。
我想让他明白,我不想强加给他什么,更不会在部队这个环境里,用这见不得光的心思抹黑他的名誉。
我拉开门出去,听到他喊我,但我没有回头。我开始是快步走着,接着就跑了起来,我一口气飞奔出干部楼,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器械场。我脑子里是他最后喊我的那声“高云伟!”
我发了疯似地在器械上发泄。器械场上的风沙乱舞,我自虐似地冲着400米障碍,让头脑可以放空,让大量的体能带走我脑子的思考,这个时候我感激体能训练,让身体极度疲劳之后,汗流浃背之后,把整个人都掏空了,以致晚上和全班又练过一轮体能后,我脑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来不及想。
后来我们班长告诉我,原本惩罚犯错的兵,就是练你,让你玩命地做俯卧撑,蛙跳,冲圈,练不死你。尤其是在基层部队,违纪的新兵都是这么挨练的,根本不是一篇检查完事。但是这在机关,而且我人缘不错,最主要的是,他听说排长私底下向连长求过情。
“当然,我也替你说话了。”班长大概是想点化我。
“谢谢排长,也谢谢班长。”我已经学会怎么说话了。
我对杨东辉保持了距离。
为了让他不会因为我不自在,也是兑现我的承诺,我尽量避免和他的交集。除非公事上必要的接触,其他时间,有他在的地方,我都尽量避开。
保持距离,让他自在,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我梦寐以求的警卫连的日子,现在变成了牢笼。
看到杨东辉会让我痛苦,看不到他,照样痛苦。
真不知道老天他妈要我怎么样?
我的烟瘾直线上升,几乎到了烟不离手的地步。马刚兜里仅剩的几个钢镚都被我强行征收了,以至于后来这小子一见到我第一个动作就是捂紧口袋。
“地主家也得留点儿余粮啊!”马刚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们几个老烟枪总是找个隐蔽的地方当瘾君子,这个大院很大,白天找个地方,躲过那帮狗日的纠察,还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几个抓到没事啊,高云伟你可是有案底的,抓到了可有好看了。”一个弟兄挤兑我。
“大不了打包袱,回老家。”我满不在乎。
我现在是真不在乎。
“城市兵就是吊,我可不敢,为了当兵花了不少钱,家里还欠着债呢。”这兄弟是个农村兵,他说了这话,就都没怎么说话了。
我看着烟雾袅袅上升,寻思着当兵的意义。
原来,我是为了这身军装,为了军旅的梦。我有当兵的体格,我也有报国的男儿志。
可是到了这儿,都变成了三个具象的字,杨东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