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东辉一前一后上了办公楼,进了顶楼最里面的干部室。这一楼晚上没有人,只有我们俩上去。他进门,打开了灯,我紧跟着进去,把门关上了,然后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在他还没有转身之前,我从背后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他愣住了,我没松开手,我心潮起伏,管不了那么多了。
“……哥!”
我把头搁在了他背上。他的背宽阔,结实,温暖。我和他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可是却想把他紧紧拥抱在我的怀里。
“咱俩终于待一个连队了!”
我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手臂紧紧抱着他。能顺利调来警卫连,成为他的兵,我用一天都没有走出这个兴奋。
他也握住了我的手,转过了身来,我抬头看着他,他比我高一点,他也低头望着我,他的眼睛真漂亮,我真想亲上去。他看到我这么开心,他也很开心地笑了,他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兵了,要是不听话,我照样训你,别给训得哭鼻子了。
“小看我了吧?排长同志,你小看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傲气地说。那时候年少气盛,我的军事素质是过硬的,只是他还没有见识到。
杨东辉被我逗乐了。
“还代价。什么代价?小兵蛋子,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挑着眉毛,笑得既坏又挑衅,语气里还很不把我的警告当一回事。
我会让他后悔的。我忽然就动手了,他反应也非常敏捷,我们俩就这么打闹起来,到后来真的用上了力气,也是都不服输吧,打着闹着他就把我掀到了值班的床上。他把我用力摁在床板上,腿也别住了我的腿,一手撑在我的头边,他的劲太大了,我的手劲在过去和哥们儿较量的时候从来没输过,想不到敌不过他。他边摁着我边凶恶地说,怎么样,服了吗??
不服!我大喊。
他就更用力地压制我,直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我们俩就这么出了一身的汗,脸望着脸傻笑着,可是渐渐的,我不笑了,他也不笑了。
他停下了动作,俯视我。
我躺在他的身下,也迎着他俯视着我的眼睛。
那时刻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我听见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屋子里沉默得有些可怕。我们俩的呼吸声有点重,杨东辉那时的表情让我痴迷。他沉默,迷茫,若有所思又迟疑不决。
他忽然起身要离开,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了床上,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嘴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我疯狂地亲着他,他躲避着我,我扳过他的脸堵上了他的嘴。
他一把将我推开了。
他的劲很大,我被他推倒在墙壁上,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他坐了起来,一言不发,整理着凌乱的军装,他脸色僵硬,看了我一眼,从起身到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我呆呆地坐着,全身的血都是冰冷的,仿佛停止了流动。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像坠落在了深渊。
我知道我们之间完了。我的冲动,断送了我和他的关系。
那天之后,杨东辉开始避开我。
他再也没有来喊过我打球,也没有在集合训练的时候再看我一眼。我站在他的队列里,听着他的训话,看着他穿着严整不苛的军装发布着训练口令。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刻,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调动来站到这里,就为了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现在,我跟他之间只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却远隔重洋,天南海北。什么叫作咫尺天涯,我现在明白了,如果这个时候让我去写这个词汇的词语释义,我可以写出深刻的体会。
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但是他却一次都不看我。我知道他的余光可以看到我的眼神,但是他巡视队列的目光一到我这里就绕开了,像跨越着障碍,那么露骨地跳过去,这种生硬而又刻意的闪避,像一把尖锐的钢刀扎进我的心里。
我故意去班排长的宿舍转悠,想和以前一样通过散烟、唠嗑来化解那天那件事,但是我去的时候,杨东辉要么借着什么事情出去,要么就是沉默,而看到他因为我的出现而这么为难,我再也没有去过。
我们几乎没有了私下里的接触。在营房里碰到时,我对他敬礼,喊:“排长”。而他公事公办地点头,和别人走了过去。
在食堂吃饭,我和他端着盘子在过道里碰上了,在狭窄的过道上,不可避免地抬头对视,他终于看了我一眼,但是他的眼睛和我一碰,就移开了,他似乎根本不想看到我,根本不想跟我碰面。
我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像两个陌生人,好像我们从来就没认识过。
晚上,我在寒风里站哨,站在冰冷的岗亭上,我手握钢枪,刺骨的冷风钻进我的脖子里,吹得我的后背一片冰凉,我整个人都是冰冷的,连脚底都是冻僵般的僵硬。
但是比起身体的寒冷,我的心比身体要更冷一百倍,一千倍。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这个岗亭,我们还温暖地依靠在一起。就在下哨的路上,我们一起躲起来抽着烟,在烟雾里对着对方的脸笑着,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亲近,让我的心发烫。他拉着我的手干燥,温暖,我们的手在他的衣袋里紧紧握在一起。
这一切,都成了黄粱一梦。
这怪谁呢?我在心里苦笑。只能怪我自己!
他现在是怎么看我的,我心里很清楚。他一定认为我是个变态,恐怕连看我一眼都嫌恶心吧。
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得意忘形,我自大地把他那些亲近的举动,理解为也许他对我,也有那么一丝的不一样。
幻想总是被现实无情地击破,而我也尝到了苦果。
想到他在心里对我的嫌恶、反感甚至唾骂,我就像万箭穿心。但是我不怪他,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和他一样的反应,不正常的人是我。
而且,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没有当面痛斥唾骂我,已经对我够客气的了。
也许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也许我可以向他解释那就是个开过火的玩笑,嘻嘻哈哈地把那件事带过去,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
我不后悔那天晚上的举动。虽然那是冲动、莽撞的后果。
如果迟早有一天他都会躲避我如洪水猛兽,我宁愿让他知道。憋在心里忍一辈子也不告诉对方不是我的性格,就算因为这样我们彻底连朋友也做不成,至少我不会再有遗憾,否则我会抱憾一辈子。
而且我相信,他在我那一晚的眼神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不是一个玩笑。
嘴里可以说着谎言,但是眼睛只会出卖真心。
下了哨我没有回班,我在墙根下的树林里蹲着,抽烟。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感觉不到寒冷。烟很差,味道很呛,把我呛出了眼泪。
这个冷风嗖嗖的树林,在风里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叫声,浓重的黑暗里仿佛随时会扑出什么,把人咬得遍体鳞伤。
但是这个树林现在就是我的避风港,它阴森,冷冽,可怖,对此刻的我而言,却是我唯一想待的地方。
我抹过爬过脸颊的冰冷的东西,嘲笑自己,妈的,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