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在医院呆了一天!见到了死人,也见到了被炸伤、炸残的战士……”
“……”
也算是个理由!虽然不充分,但我不关心,更没有感觉不公平。
这一夜,全排女兵都挤在总机班的大屋里睡的。
没有一个人脱衣服,只有两个人脱了鞋,我和菲儿。
我是真睡着了,菲儿也是真睡着了。
因为她在我怀里,我睡得很踏实。
因为我搂着她,她睡得很香。
爱情的魔力就在这里,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恐惧,哪怕面对死神。
早晨天色微亮,透过重重乌云,阳光还是透到了地面。有了阳光就有了希望。
我很高兴地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菲儿也学着我的样子吸气。
我们相视而笑。
活着真好!
阳光是射进来了,可乌云还是黑压压地弥漫在天际,始终看不到太阳。
巨大的爆炸声暂时没有了,零星的枪声还在此起彼伏。
早上去接了班,才知道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
“报告,弹药库起火……!”
“报告,32农场起火……!”
“报告,场地连起火……!”
“报告,伤亡人数还在增加……!”
天,弹药库要是也爆了,我们怕是都要当人体拼图了。
我们的连队和通信大楼,离爆心只有一公里,难怪连水瓶也能震爆。
据说,方圆三公里内的连队都撤到岗下了。爆心附近除了“敢死队员”就剩我们连队了。
部队的通信绝不能终断!原来通信兵也有玩命的时候!
岗上岗下的老百姓,军工,部队家属一夜之间就地蒸发。
这回部队彻底部队了。除了当兵的就是当兵的。
事情总算有些眉目了,原来是沙弹场一个军工在清理废旧弹药时,竟无意间引爆了一枚丨炸丨弹,军工当场被炸死,尸骨无存了。整个沙弹场也因此被引爆。
有数据表示。199X年,某军区也发生特大爆炸事件,共炸10.5吨火药,死亡180余人。而我们部队共计爆炸40吨火药,死了XX人。也算是把伤亡压至最底线了。
正如技师所说,牺牲的那些战友,一个都没有被追加为烈士。
是的,在所有人眼里这只是一场事故,没有人让他们去英勇捐躯,这不过是一场灾难,他们不过是殉葬品。
祖国没有为他们哭泣,人民没有为他们哭泣,部队也没有为他们哭泣,哭的也许只有他们的父母,亲人……
我也没有为他们哭泣。我是军人,我不哭,只流泪。我的心苍凉、揪痛,欲哭无泪……
战争年代还有魏巍为他们去写《谁是最可爱的人》,和平年代他们只能是死得其所。
一个个不足二十岁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送这些战友上路的时候,天,阴闷低沉。
全体军人脱帽,敬礼,默哀。
曾几何时,在学校里,我祭扫过无数次烈士墓、烈士陵园,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沉重过。这一次,我才真正理解了“军人”的含义。
装着军装不过是个“当兵的”。而“当兵的”不一定配得起“军人”这个神圣的称呼。
我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军人!
没有人哭泣!军人不相信眼泪!我们的心很痛,可我们没有掉泪。
果真,能说出来的痛,不是真痛!
与死神交过手的我们,学会了怎样坚强。
四天后,爆炸彻底过去了。但爆炸带来的震痛却永久的埋在XXXXX部队,每个人的心底。
(三十七)
开始清弹了!
爆炸让沙弹场的手雷、引信、炮弹飞满草原。
树上挂的,河里埋的,草里藏的,路边扎的,整个部队成了一个大雷场。
除了值班人员,全体官兵都被派去清弹。
地雷战的一幕出现了。
当年,小日本鬼子让老百姓走在前面趟雷区。如今,我们也是这样趟过去的。
整整一连的人,一字长线拉开,一米一人站好,向草原趟去。
“都看清楚了,看仔细了,一定要小心了!”教导员喊了无数遍,嗓子沙哑。
手雷各式各样,弹头大大小小,引信长长短短。小到只有小拇指大小,大到腰这么粗,半人高。
一名男兵踩到雷了,爆了,倒下去两名战友。120飞驰而去,又上来两名战友补上了他们的位置。
我们心里没有恐惧,整整四天与死神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已经麻木了。
清弹是很苦的活,东北的沙尘暴刮得真是时候,昏天黑地,七荤八素。
我们的眼里、嘴里、鼻子灌满了沙土,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居然晚上睡觉时在内衣里还找到好多草棒。
没有休息,一整天下来,甚至大家滴米未进。
必须快速清雷,越快越好!
开始时,我们还小心奕奕的,看到了引信、手雷,还知道报告,还知道插上小红旗,让爆破专家上来引爆或清除。
可一望无际的草原,漫山遍野的雷,到处都是,没完没了。
最后,我们居然你传给我,我传给你,直接把雷传过去,谁都懒得走动,甚至自己就给引爆了。我们都成了扫雷专家!
太累了,整整一天,米水未进,连我这种好体力的人都恨不得自己踩上个雷,好好睡一觉。
清雷中同样有死伤。依旧,没有烈士,没有勋章……
这次爆炸,被上级封锁了消息。
凤凰卫视有报,美国之音有报,唯有大陆歌舞生平,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
我们部队一下超额完成了近50年的死亡名额。(一般部队每年允许意外死伤几个人的。)
正因为我们“超额、超产”。所以,我们死去的战友,他们不是烈士!
清弹工作活活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可数月后,某连炊事班战士被炸。
一颗引信居然深藏煤堆,铲煤入炉,结果……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那段日子整个部队都很低调,不停地迎来送往中央军委的指导组、慰问团。所有人都机械地忙碌着。
只要我不值班,菲儿几乎每晚都来陪我睡。
在所有人熟睡后,她来;在所有人未醒前,她走。
那段日子我累坏了,但只要没睡着,我就会疯狂地爱她。
在那时,只有吻她、爱她,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居然有几次,竟趴在她身上睡着了。醒来菲儿总是在抚着我的头,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
有晚我哭了,搂着菲儿,我说了很多慷慨激昂的话,说了好多梦想,又说到了现实,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茫然。战友的牺牲对我的打击很大,甚至有的农村兵牺牲了,得到的抚恤金少得可怜。什么是天理?什么是公道?生命如此卑贱!
我在菲儿的怀里像孩子一样哭了。菲儿紧紧地搂着我。
“铭,不要想太多,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相守一生一世……”
是啊,就算什么都没有,我还有菲儿。
(三十九)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可两个月间的我们,始终走不出爆炸后的阴影。
有人会在梦中惊醒,有人变得忧虑惆怅,而天空中也似乎凝结了一层淡淡的伤。
领导是何等的英明,小小玩了点手段,就让我们这群日渐颓废的兵振作了起来。
中央下发文件,要开展全军科技大练兵。我们部队首当其冲!
“这次是全军的大比武,站里派你们俩参加。你们多做些准备吧!”站长拍拍我的肩,对我和班长说
“报告站长,我认为我们学的军体拳都是花拳锈腿,我不是怕上去挨揍,我是怕输了丢我们部队的人,如果非让我打的话,我只能保证自己不让人打死!”一听要派我上去挨揍,我忙冒死进谏,被骂死,总比被打死强吧。
“是啊!”班长也跟着附和。
搞什么?我们又不是野战部队,又不是武警,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专业战士。她们又不是呆头鹅,一定不会怕我的!
“你们想哪去了。”站长笑了。
“是科技大比武,考计算机操作原理笔式和上机打字。”
“文斗啊?”我松口气。
“有信心没有?”
“没有!”我理直气壮,铿锵有力地大声回答。班长被我声音震得直看我。
“没有还那么大声?”站长看我昂首挺胸地大言不惭,不由得笑了。
“报告站长,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没底!”我字正腔圆地阐述我方立场。
本来嘛,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我哪能就保证会赢!
“好了好了,不给你们压力!你们先把这本书给我背了,反正我们部队计算机这一项从来就没拿过前三名。”站长递来一本超厚的计算机书。
听站长这么一说,我心里不高兴了,本来还以为是领导交给我的光荣使命,原来是拿我当炮灰啊,给人家堑背去的,切!我的头耷拉下来。
“方平,你至少不能输给你的兵哟!”站长笑着对班长说。
“我不想参加!”班长比我还直接。
“为什么?”站长也意外了。
“逸铭一人就够了,反正我们也拿不到名次。”
哼!班长言下之意是,让我一个人去现眼就行了,不用加带着她。不地道!
“这是教导员安排的,你们只有服从!”站长收起笑脸。
嘿,我乐了,有难同当嘛,想甩我,没门!
“弟弟,歇歇,早呢,还有三周呢!”兔子又叫我。
“不行啊,我才看一半呢!”我埋头苦读。
“站长都说了,不指望你为‘国’争光!你别那么认真了!”
“‘争光’是轮不到我了,至少我不能上去就‘捐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