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都不算爱
一、
梦里花飞花落,今宵酒醒非昨,我待欲回头,却是苍苍城廓。谁错谁错?谁是谁非谁过?
——《如梦令》
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当吉儿闪动的QQ头像发来一句“有件未公开的事向你汇报,经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个同事,正在考察中。”还带着一个我喜欢的呲牙咧嘴的笑脸时我就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我只看了一眼这两行半字,按在键盘上的手就冒出一层汗,然后火烧般的感觉蔓延至全身。突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全身乏力。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手不经意拂落旁边一杯水,刚烧开的水烫了手指,我已无暇顾及。
深呼吸,深呼吸,没事的,镇定,镇定!我喃喃自语。
吉儿又发来信息,我勉强撑起身体,打开来看:在么?
在,在,我在,可是我该说什么?说恭喜,说祝贺么?嗫嚅着,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颤抖着手,艰难地打下一行文字:是该好好考察,不急。
对,我也觉得应该这样。他的父母说要订婚,我说不行,双方还没了解清楚,不可草率。
哦,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才告诉我!当我是什么?可事实上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说得亲密些,我是好友,说得生疏些,我只是个校友,是个老乡。我是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
当我知道你们相爱,有了开始有了未来,想替你开心,却又无法释怀,我的悲哀在眼里徘徊。
重重地甩了甩头,告诉她我的手指烫着,打不了字。她问我,要紧么?严重么?有没有药可以搽?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算了一下,五个问,心里暗暗得意,她毕竟还是关心我的啊!如此想来竟也生出几分快感,埋怨刚刚怎么不烫大一点面积不烫严重些?比如整个手掌,比如即时起泡溃烂。
看着烫到泛红的左手,这曾是吉儿最喜欢的,她说,君,你的手指细长细长的,好漂亮,我喜欢,我喜欢它。我刮一下她的鼻子说,怎么,就只喜欢手指么?她说,当然不止啦,还有你的字,你的文,你的方式,你的人……吉儿越说声音越低,我已笑倒在床上。她捶打着我,我唉呦唉呦地叫,她急急地说,快别叫,快别叫,人家听见会怎么想?我坐直,一本正经地问她,人家会怎么想?她憋红着脸看我,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忍不住又笑出来。她摇着我,笑什么笑,吃了笑米了是不是?是不是?又使出杀手锏——呵痒。我终于在她的必杀技中频频求饶,结束了一轮打斗。
这是在哪一年?在什么地方?我为何记得如此清晰?
找出几年来吉儿给我的信件,有贴邮票的那些,是她寄来的,没贴邮票的那些,是她送来的。还有一大包纸条,写着些零碎的话语,那是她上课无聊时写的字句,是我们日常传情的媒介,是夜里怕吵到别人时的见证。
我把它们按日期排列好,依次放在一个盒子里,时不时拿出来回味。随意打开一封,熟悉的字迹迎面扑来:吾爱,今日可好?起风了,凉了,你喜欢的秋季,来了。
忽然觉得心好痛,扔了信纸抱着头、蜷着身体倒在床上。眼泪模糊了眼眶。我想好好哭一场,可怎么哭也哭不出来。旁边的布娃娃——钱钱睁着眼睛看我,我和她对视。良久,伸手把她揽过来,把脸埋在她的胸膛,呜咽着说,钱钱,你老爸不要我们了。钱钱听不懂,仍是睁着眼睛看着前面。
不觉睡着,梦里有人对我说,君,快,吉晕倒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里,迎面把软绵绵的吉儿抱起来,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脸,笑着对她说,宝贝,没事的,我在。
又有人在叫我,君,快,走了走了。我挣扎着,醒来,出了一身汗。周围一片漆黑。夜了么?夜了么?拿手机来看时间,凌晨两点。翻个身,睡吧,又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就在黑暗里抱膝,看着陌生的夜。
关于吉儿,关于我们之间的点滴,渐渐鲜活起来。
二、
1995年9月份,我来到广州,开始了四年的求学生涯。说求学难免冠冕堂皇,可是这四年时间里确实有一年的时间是十分用心读书的,以至于拿了奖学金。其它三年里玩得很开心,结识了很多朋友,留下很多难忘的回忆。
最深刻的记忆是认识了吉儿、和她度过的点滴。让我几年以后还可以凭借这个回忆度过艰难的年月。不知道这些年她如何回忆我,不知道想起我她有怎样的感慨。然而昔日种种,于我还是虽涩犹甜。
来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已经有同乡的师兄师姐在报到处等待,他们是通过准考证号分辨出哪一类的准考证是哪个城市的,找老乡也便轻而易举。初来乍到有师兄师姐来接,甭提多高兴,何况可以说家乡话,更让我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交了学费,查了班级,分了宿舍,认识了同宿舍的同班同学,开始正式上课。
对于我们这些从没来过大城市、生活在小镇上的学生来说,广州的一切是新奇的。时髦服饰,摩登女郎,高楼大厦,车多人多,繁华喧嚣,百看不厌。除了好好读书之外,就是周末和一些老乡同学去逛街了,北京路,女人街,上下九……
期间还加入了青年文学社、广播通讯社这两个社团。自己不是很热衷,是社团的老乡硬拉着去报名,后来还得考试。当我看见试题上写着“社团联合会主席、青年文学社社长、副社长是谁”的时候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监考的一个文学社副社长忙说,这个答案我会给你们的,也就是要你们认识一下社联的领导而已。两年半以后,当我成为社联主席,也曾犹豫要不要出这样的题目。既然加入了,就得写写稿件交差,我很勤奋,保持每周两篇的速度,或散文或诗歌或杂文或通讯。曝光率高了,在学校渐渐有人知道一年级有这么个人。
来不及回味,第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二年级了,作为社联的老生,我踏着师兄师姐们的足迹,也到报到处去接老乡。老乡,在我们来说含义是广泛的,只要是说潮汕话的都可以说是老乡。同个城市的老乡没接到,倒是认识了邻市的一个女孩。
她站在我面前,笑着用国语对我说,你好,我是新生,来报到的。我抬头看她,长长的头发,没有留刘海,束成马尾,皮肤好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声音特别好听。
我看了一眼她的报告证,莞尔,原来是老乡啊。用家乡话慢慢地问她: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声音特别好听?
她错愕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笑,我忍住笑,等她回答。
没有。哦,不,有,你刚不是说了么?她用家乡话回答。
鸟语莺声,必有娇娇至此行。我说。心知自己看见漂亮女孩子时轻薄的样子完全暴露出来,不禁暗暗叹息。
她笑,笑声如银铃。
把她送到宿舍去,原来她住六楼,和我只隔一层楼。简单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告诉她去哪里打开水哪里吃饭我就走了。
师姐。走了两步,她叫我,我回头。
谢谢你。她站在床前说。
新学期开始不久,各社团便忙着招兵买马,广播通讯社也不例外。社长带着我们几个在学校进行了三天的招聘,收到一大叠报名表。现任社长是毕业班的,功课比较紧,又赶着下企业实习,她便和团委书记商量了,决定由我代理社长。我诚惶诚恐推辞了一番,终还是答应了。去文学社办了退社手续,专心搞起广播社的工作。
尔后借了学校的小礼堂,集中报名的人员进行各种考核。报考播音员的当然得考普通话,报考采编人员的就考文字功底,报考公关人员的得做活动策划方案。经过播音、采编、公关三位部长的初审后,留下30人进入下一轮面试。
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小礼堂,给所有人身上镀上一层金黄色。我坐在报考人员当中,静静地观察他们,我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邻市的小老乡,她正和旁边的同学说话,不知道同学说了什么,她笑得趴在桌面上。
考核开始,首先是播音员的考核,每人读指定的一节散文和一段时事,我和其他播音员给他们打分。她上了讲台,从容地读了一段散文,我和旁边的几个播音员交换了眼神,同时轻轻摇了摇头。和一般广东人一样,她前后鼻音不分,还带着家乡口音,我心里暗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