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返校,魏桐真的搬回了宿舍,他对项磊说,他终于说服了张海强,他们分手了,尽管很痛苦,还是觉得轻松多了。
魏桐在项磊这里和项磊一起准备午饭,临到开饭的时候,学校篮球队的几个朋友打来电话叫走了何飞。何飞走后,魏桐脸上的平静终于不愿意在项磊一个人面前继续装下去了,他不停地对项磊一遍遍说,如果张海强一直没结婚该有多好。
“还记得当初认识他的那天晚上吗?”魏桐说。
“怎么不记得?我对你说他一直在偷偷看你,你还非说他是在看我。”项磊笑笑。
“你这种类型不是一直都比我更受欢迎吗?”
“鬼扯!”
“真难为他了,他那样的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才过来搭话。”魏桐也笑了。
“还赶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哈!”
“还那么老套的搭讪:诶,麻烦问一下,几点了?”魏桐学着张海强木了吧唧的调调说,“我一眼就发现他手腕上的手表了,就奇怪地问你这不戴着手表的吗?你当时如果在,肯定乐抽了,我这么一问,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然后呢?”项磊当然知道然后的事,可他知道魏桐这会儿想要自己讲出来。
“然后我看了看手机告诉了他时间,他就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你俩挺般配的’!我早就说过,咱俩一起去酒吧要分开坐,不然都会误以为是一对儿,谁敢上来搭话啊!”
“人张海强不就敢么?”项磊笑道。
“要说,他当时不多这句嘴,也就……用不着今天说分手了……”
“他怎么答应的?”项磊不问话,魏桐的目光就会那样一直落寞下去。
“他哭了……他对我说对不起……他说他能改……”魏桐停下来,空咽几下忍住了眼泪。
“我就对他说是我的原因。”魏桐继续说,“他说他以后肯定没心思再找了,要我什么时候想他就回去找他,他说那么大点儿的小孩儿需要操的心太多了,可能过段时间两边儿的老人都来帮忙带带,应该就会好些……”
“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项磊说。
“他当时以为结了婚就不会想这事儿了,真是幼稚!其实,早结晚结还不是一样?哦对了,我们商量好了,如果我不联系他,就证明没想他,他就不能联系我。后来他要走了你的手机号码,以后没准儿打电话找你打听我,到时候你就跟他说我找到朋友了。”
“让他死心?那你为什么不过段时间直接打电话对他说这些?”
“我说不出来。”
“那万一以后你又想去找他,怎么办?”
“算了。像何飞说的那样,以后还是不找结婚的人了……”
魏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转过脸去掉了几颗眼泪,项磊装作没看见,低头盛饭。实在找不出什么切实意义的安慰来,项磊的心里挣扎地思考着更应该值得同情的到底是魏桐还是张海强。
选择传统婚姻的同性恋总归是不光彩的,撒一个弥天大谎,一边委屈自己,一边辜负他人。可转念想想,甭管有没有这样一个谎言,有多少传统婚姻是真情实意的归宿呢?又有多少人的真情实意愿意长留给他们的婚姻?如果张海强真的就此放弃寻找他的真爱了,比起那些名实不符的异性恋婚姻来说,仍然会是更加不道德的那一个吗?
无论背叛的定语是什么,应该都没有道德优劣势之分吧。
而张海强,无论此后他是否会将自己置于道德劣势的境地,都应该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注定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如此这般想想,一旦有一天丢掉自己的爱情,项磊也会选择一份传统婚姻,不同于张海强的是,一旦有这么一天,项磊觉得自己会事先对自己声明说:永别了,爱情。
项磊要何飞起床后把闪存盘里的两份开题报告打印下来,然后去学校交给系主任,何飞赖在床上质问项磊又去哪里,项磊说育才小学的值日社员请了假,他要赶去代课。何飞笑着问项磊:“郑东明他们最后一批预备党员这两天要去义务植树呢!这类公益活动没人邀请你也去参加参加?”项磊没有理会他,兀自走出门去了。
晚上,难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暖气几乎提前几天断了供给,房间里阴冷潮湿。项磊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在公交车站避雨,这一路不近,走过来肯定会浑身湿透,项磊要何飞送伞下去,何飞懒得动,要项磊等雨停了再回来。
何飞看到项磊湿漉漉地回到家时,自然满腹歉意,却又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听话,也就不至于让自己这般歉疚了,于是颇有些烦躁地责怪他说:“不是要你等雨停了再回来吗?你不想等刚才干嘛不在电话里直接说?”
项磊看也没看何飞一眼,一边脱着湿衣服,一边低声说:“这是春天的雨,怎么可能说停就停?我挂了电话才决定淋回来的,外面冷极了,也不想让你再下楼跑一趟了。”说完也脱完了,项磊进了卫生间,关了门。
何飞走过去,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莲蓬头里喷出来的水刚好淋在项磊脑袋上,项磊随之打了个冷战,一边深吸一口气闷叫了一声,一边慌不择路后退了两步。
“我靠!没热水!”项磊对何飞说。
何飞本来想气势汹汹地问他赌个鸟的气呢,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就没有问出来,转身一把扯过门外的浴巾扔给他,说:“我忘了烧。你先去被窝里暖暖,烧好了再洗。”
项磊擦干身体,哆哆嗦嗦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何飞走到阳台细细查看窗外,回头对项磊说:谁说春天的雨不会说停就停?现在已经差不多停了!
项磊问何飞有没有去交开题报告,何飞说自己起床的时候就在下雨,没去。项磊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何飞听来那叹息声里充满了烦躁,何飞转过脸去问他,怎么呢?项磊不耐烦地回说,没怎么。
“非得今天交?”何飞问。
“系主任强调好几次了,今天是最后一天!”项磊说。
“可你没这么转告我!”
“可那天的指导课你明明也去上了!”
“可我他妈的没听!”
一声高过一声,这些声音好像在比赛谁被压抑得更久了。
项磊认输,沉默良久,放低了下一句话的音量。
“我真不知道你每天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项磊好像自言自语。
“我他妈的还不知道你每天到处跑的什么呢!”何飞说,“你他妈的好好琢磨琢磨咱俩这日子是怎么过的!衣服多少天没洗了?还有吃饭,哪天不是有这顿没下顿的?动不动就去那些小餐馆儿,炒饼炒饭,炒饭炒饼,难得哪天你心情好了自己做顿饭,操!雷打不动,每回都是他妈的面条!”
项磊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声喊出这些话的何飞。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非得都是我去做?”
“你说呢?”何飞扬扬下巴反问道。
“OK,没问题,我从来也没有觉得多做这些事有什么不平衡的,可就算我不做面条,你不也不爱吃么?我就这水平,有什么办法?难道我得专门去学学怎么当厨师?”
何飞哼笑一声,点了一支烟,没有再继续争吵。
不过这并不代表何飞不想争吵下去。事实上,何飞真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起东子这个人,用接近炫耀的口吻说他如何会烧菜,如何希望为自己准备一次像样的午饭等等,可想想又觉得这些话就算能气到他,也着实没什么意思。对何飞来说,胃口其实算不上是一件大事儿,可他们居然为这个就这样争吵起来了,想想实在有些可笑。
说起东子,何飞的不冷不热好像已经冷却了他的热情,他几乎一周才来一次电话,也绝少再问何飞何时邀请他来做客了。
何飞真想让项磊知道,自己对待这个叫东子的小男生是怎样的决绝。
两个人较着劲沉默下来,项磊盯着天花板出神,何飞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贝塞尔曲线发呆。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沉默,何飞起身开门,石卓拎着两瓶二锅头带着一阵阴冷的风踱了进来,空气里随之弥漫起浓烈的酒精味儿。他显然刚刚喝过,而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