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把刘冲家里的变故告诉了何飞,两人谈起了这件事,前一天的别扭倒搁置一旁了。项磊没有说出责怪何飞前一晚固执离开的话来,何飞也无心倾诉整整一天等他短信的委屈和苦闷了。
“这么倒霉!”何飞叹道。
“我不觉得刘冲他爸倒霉,事儿是出了,可人又没抓到,至少暂时不用承担责任。要说倒霉,也是那些丢了性命的矿工。”项磊说。
“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冲他老爹够倒霉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逃避掉自己应负的责任,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爸够侥幸的了!”
项磊顿时提高的音量和忽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何飞一跳,何飞觉得自己如果再回一句话,他当即就会咆哮起来。
他心情不好,这是必然的。
何飞索性不再回话,这其实需要刻意去隐忍才能做得到,因为何飞真想对他说:刘冲的老爹只是目前在逃,究竟最终能否逃避掉他自己应付的责任还是未知之数。
何飞还想说作为刘冲的哥们儿,考虑到刘冲现在的心情,自己当然不希望刘冲的父亲又要倾家荡产之余又要去蹲班房。11条人命固然可叹可惜,但无论谁付出任何代价,都已经无力回天。没有人说这是一份绝对符合道义的想法,可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一定要在道义和私利之间做出抉择的必须,也根本无法左右那些如何来成全道义的事,既然如此,基于小我的情理之上,为朝夕相处的兄弟慨叹几句应该也无可厚非,算是于他人无害吧?自然也谈不上昧了自己的良心。
只是,何飞现在不能说。你看看面前那个项磊脆弱不堪的样子,谁都不忍再和他争辩任何话题。
“如果不是刘冲他爸,我他妈的早就开骂了!”他继续说。
他总是为这种事上心,尽管他所能做的从来都只是痛骂几句而已。他曾经在新京报上看到一则“农民工讨薪遭人持械追打”的新闻,然后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坐在电脑前,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开发商的网页,在人家的留言板里敲出了上百行愤怒的文字。
何飞不喜欢他这一点,甚至厌烦。没有表达那些愤怒的人不见得比他少几分愤怒,可他和那些已经不屑于去表达自己愤怒的人一样,影响不到任何人任何事,这种结果本应让他感到挫败,可他直到现在仍旧顽固如常。
何飞不想再谈关于刘冲的这件事了。在何飞看来,刘冲显然是不幸的,可项磊似乎固执地认为刘冲老爹的侥幸足可抵消刘冲正在遭遇的这种不幸。
何飞对项磊说,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事了,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也影响不了所有即将发生的。
好了,接下来,两个人终于无话可谈。
关了灯,上床睡觉,两个人对面而卧,间隔一尺。
何飞伸出手,刚刚触摸到项磊的脸颊,他便慌忙后撤,避开了何飞的手。何飞的手尴尬地移至项磊的腰间,他忽然不容置疑地说:“你别碰我!”
何飞缩回手来,胸膛里翻江倒海。
搁在往常,何飞要么气急败坏地骂上了,要么直接翻身骑到了他的身上,可现在,何飞觉得难受。
何飞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完,刚刚端起桌角的水杯,项磊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要喝水自己去倒!”
何飞愣了一下,放下水杯,低声说道:“算了,不喝了。”
何飞平躺在那里,浑身不是滋味。
两个人同时清醒的状况下,第一次经历这么一段超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项磊起床去了卫生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卧室。项磊拿起水杯,迟疑了一下喝了口水,翻过何飞的身体重新躺下。
“我这样,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点平衡,有点自欺欺人吧?”他忽然说。
这话,让何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软得掬也掬不起来了,他终于胆敢转过身去,一把抱住项磊,紧紧贴了过去,脑袋往项磊的脖子里扎了又扎,恨不能陷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出去就是为了让你偷偷喝口水,你还真有骨气,说不让喝就不喝了。”他说。
“我错了……”三个字之后,何飞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等你电话等了一天,你到底还是没有对我解释昨天晚上为什么就那么跑了。”他又说。
“我也是。我以为你会发个短信骂骂我。我他妈的哪敢打电话给你啊!我真是等不及了,这不是主动跑回来了么?”何飞偏着脑袋躺在项磊胸口,他胸膛里节奏清晰地传进何飞的耳朵里,何飞的手指跟上那个节奏,在项磊的小腹上轻轻打着拍子。
“我觉得我应该很难过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乱的,而不是疼的。”
何飞木讷地听到项磊说的这句话,左思右想,不能领会。
清晨,何飞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项磊还在熟睡。何飞忍不住去亲吻了他,本打算两三下作罢,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直到项磊在这样的亲吻里醒了过来,何飞索性翻身压在项磊身上。身下的冲动,不知是晨勃,还是又一次的条件反射。
关键时刻,项磊忽然抓住何飞的手腕,何飞停下来看他。
“你和我这样……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对不对?”他不无认真地问道。
何飞不知道怎么回答,更觉得无须回答,脑袋一沉,垂到了项磊肩头。
没能继续。然后何飞接到了教练的电话,被通知有个会必须要参加。
何飞下了楼,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零零星星的,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乌有。
何飞发了个短信给项磊:下雪了。
何飞走到学校的时候,项磊回了短信。他说:我真的很乱。要不,我们分手试试?
何飞当即停了脚步,一连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条短信的内容。
何飞拨了电话过去,项磊关了手机。
周围的噪声莫名其妙全部朝何飞涌了过来,何飞感觉到耳朵里有嘈杂的轰鸣声,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几分钟后,何飞也关了手机,他怕冷不丁又会收到项磊的短信,用大段大段他看也看不懂的文字详尽地为刚才那句话做出种种诠释,何飞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了!
何飞极度烦躁地开完了会,外面已经放晴,阳光灿烂得没心没肺,何飞站在阳光里踌躇着,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了。他打开手机再次拨通了项磊的电话,对方依然关机,挂掉电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收到别的短信。
他不知道项磊这时候刚刚起床,一拉开窗帘就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项磊笑了笑,骂道: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