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我们发现项磊通过了英语六级考试,而且还帮何飞过了四级,几个看见英语就头大的同学也打算找项磊帮忙了。有一天项磊和刘冲一起回了宿舍,那几个每次来找项磊都会扑空的家伙听说后陆续赶来。刘冲朝他们嘿嘿一笑:你们都来晚了,项磊已经被我贿赂过了,好烟好酒伺候两天了。众人骂了刘冲几句,失望而归。
刘冲告诉我们,他本来打算给项磊600块钱枪手费,想来毕竟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室友,比起“市场价”还少给了几百块钱呢,没想到这孩子死活不打算要,说那和给他几个耳光差不多。在场的郑东明没发表什么意见,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像我当时心里想的那样:原来项磊也蛮义气的。
可是刘冲最终没能参加这个学期的四级考试。
三月初,刘冲老爸违规私营的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11个井下工人当场丧命。刘冲爸妈第一时间亡命天涯杳无音讯,北京警方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刘冲,几次私密盘问,数日专人盯守。
四月上旬,刘冲请我们宿舍的哥几个和他的女朋友吃了一顿饭。
刘冲从女朋友身上揪下来一根线头,女朋友刷地流出眼泪,两个人这就抱头痛哭起来。我们知道,丫的就要远走高飞了。
一桌饭菜基本未动。刘冲站起身来和我们宿舍的每个人挨个儿拥抱,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在这个校园里,两次暑假前夕都能看到大四学长们之间的泪别,想不到,我们宿舍要提前经历这样的事。
连休学手续都没有办,刘冲当晚就空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北京。
四月末,项磊回到宿舍对我们说,刘冲打了一个电话给何飞。刘冲说自己正在香港等老爸的电话,也许第二天就不在中国的领土上了,希望兄弟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项磊两个人的时候,项磊忽然问我:“老大,你觉得我们做得对吗?”
我一时不能会意,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
“当初刘冲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至少应该让学校提前知道这件事?现在刘冲要出境了,我们应该报警吗?”项磊继续问。
“刘冲临走前和我们道别,那是信任我们……再说他又不是嫌犯,就算丨警丨察知道了也没有理由限制他的行踪。”我说。
“可至少丨警丨察可以通过他了解到他爸的藏身之处啊!11条人命……”项磊低下头,“以前看到这样的事,我巴不得那些矿主全家来抵命!”
我被项磊说出的这话吓了一跳。
“就算全家抵命,他们也赚了……”项磊自顾自继续说着,“谁不知道下了井就相当于只剩下半条命了?那些人愿意拎着脑袋下井,一定都是家里的顶梁柱。11个人没了,11个家也就垮了,埋进去指不定是多少人呢……”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我只知道轮到自己头上的事,道义的天平会理所当然地倾斜。如果和我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一个人关联到的是那11个家庭之一,自然无须面对这种扭曲的所谓道义。
“不管怎样,刘冲是无辜的。”我说。
项磊抬起头来看看我,两眼落寞。
嗯,是的,他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三月初,学校安排何飞和几个队友去南京参加了一个选拔赛,何飞状态不佳,没有拿到名次,不过,公费旅行一周的感觉倒也着实不错。
回到北京后,何飞在家吃了顿晚饭就匆忙赶到了学校边的住处。
门没有上锁,项磊却不在,何飞本想打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拨出号码之前忽然又想玩儿一把浪漫,干脆坐等他自己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等到10点多的时候,何飞耐不住性子还是拨出了电话,这才发现项磊的手机根本没有带在身上,而是一直放在枕头边。
何飞正要打算去趟学校找他的时候,项磊正好推门回来。
项磊看到何飞,眼神里的惊喜稍纵即逝。项磊问何飞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飞反问项磊为什么出门不带手机,项磊说忘了。
何飞从背后摸出一瓶俊士爽肤水,一边递给项磊一边别别扭扭地说:“喏,带给你的礼物。”
项磊接过去看了两眼,诧异地盯着何飞看了又看。
“你买的?”他问。
何飞从来不关心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夏日前后的半年时间有一块香皂就够了,其他时间顶多从超市里顺手抄起一瓶大宝。
“啊。”何飞搪塞了一声。
“怎么想起来买这个了?我从来没用过爽肤水。”项磊说。
何飞忽然很后悔。他当初应该把这瓶东西扔到南京火车站的垃圾桶里。直到项磊回来之前,何飞整理背包的时候才发现这玩意儿。真不该拿出来,还当作礼物送给他!
看着项磊把它放在卫生间的洗漱架上后,还专门洗了把脸试用了一次,一时间,何飞竟然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了。
项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边轻轻拍打着脸颊一边对何飞说:“挺清爽的。天气这么干燥,你那脸上不是油就是掉皮,也用一段时间试试,有效果的话以后继续用。”
何飞如鲠在喉了。操,自作自受!
“你过来这边。”何飞拍拍身边的床沿对项磊说。
项磊一边笑着说“干吗”,一边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何飞攀过项磊的肩膀,支支吾吾:“那什么……我跟你说件事……”
项磊仍旧笑:“说啊!”
“我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站起身,立在项磊面前,两只手按在项磊两个肩头。
“怎么了?”项磊的声音低了下来,笑容僵在脸上。
何飞居高临下看不清他的表情,索性蹲下来,双手移在项磊的两个膝盖上。
“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重复道。
项磊想了想,说:“这东西不是你买的吧?别人送你的,然后你拿回来借花献佛。”
“还有呢——”何飞陪了个不尴不尬的笑脸,“我在南京,见我以前的女朋友了,高中时的……”
何飞小心地查探着项磊的表情,说到这里便停下来。
“然后呢?”项磊一脸平静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南京的,去南京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南京上学。快到南京的时候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我,比赛完她来找我,和我一起住的那哥们儿挤眉弄眼笑了笑就出去了,然后……她很主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忍住,然后就搞上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说着,抬起双手捧住项磊的脸,看项磊仍旧一脸平静,就顺手晃了晃。
“不相信我?”何飞追问。
“你,还喜欢她?”项磊盯着何飞的眼睛问道。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何飞强调。
“可你现在还喜欢她吗?”项磊仍旧问。
“不喜欢。真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何飞坚定地说。
事实上,当何飞从那个女生身上翻下来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了,四年前,小二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他厌恶这个女生。何飞想到这一点后,当即就马不停蹄地后悔起来。
“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仍旧是这句对白。
“没关系。”项磊说。
何飞看着项磊的眼睛终于能够确定,他没生气,可他分明很失落。
“不会有下一次的,我保证!”何飞把额头顶在项磊的额头上,想也没想就许下了这个承诺。何飞知道项磊在失落什么,他或许认定何飞原本就不属于他,所以觉得自己根本无从生气,他一定在想,何飞总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孩而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他——他已经开始准备着要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