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开到2003年12月20日这天,无论对何飞还是项磊来说,都应该是难忘的。项磊的难忘是双重的,其中一份同何飞共有。
在魏桐那里吃过晚饭,何飞和项磊决定留宿,魏桐家里有一张超大的双人床,他们租来了《魔戒》三部曲一共九张光碟,打算在那张大床上半躺成一排仔细地重温一遍,为此,晚饭后还特意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挪动家具,把电视柜挪到了床尾的正对面。
第三张光碟快要结束的时候,项磊接了一个电话,魏桐知道他打完电话一定会退回到刚才错过的画面,于是干脆暂停播放。何飞看到项磊在接通电话之前就已经锁起了眉头,然后房间里一下子很安静,项磊躺在中间,两边的何飞和魏桐都能清楚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嗲,魏桐对项磊做出“小周”的口型,项磊点了点头。何飞听魏桐提到过这个名字,也就是在酒吧里看上项磊的那个人。
对方问:“在哪呢?”
项磊回答:“在魏桐这里看电影呢!有事吗?”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项磊马上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对方沉默良久,忽然带着哭腔说:“我和他彻底掰了……”
项磊想了想,回道:“你没事儿吧?”
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儿马上啜泣起来,项磊一时间手足无措,朝魏桐看了又看,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希望魏桐可以帮他一把。
“你出来陪我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对方一边抽泣一边近乎哀求地说。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
“你打辆车过来吧,我在这边等着,我付车费……”
“不是这个问题……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可我不想回家,我想见你,哪怕就几分钟也行。”对方锲而不舍。
项磊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你真这么狠心?连问问我在哪都不问?”对方再次抽泣起来。
“你在哪呢?”项磊老老实实问出了口。
“我在清河呢,离刚建好的五环不远,过了五环有一条河,我就在河边。你上了车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怎么走。”
“啊?那么远?你在河边干什么呢?”项磊几乎叫了起来。
“不干什么……都这么冷了,河里怎么还没结冰呢……”
项磊一脸惊慌地看了看魏桐,马上对着电话说:“那你等会儿,我这就来,然后送你回家,好吧?”
“好,我等你。”
然后项磊一边对魏桐说“他不会干傻事儿吧”,一边开始下床。魏桐翻出自己的一件湛蓝色羽绒服让项磊套上,项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走,打开门后,先是回头看了看一脸失望的何飞,然后又看着魏桐说:“一会儿我肯定回来。”三个人都知道,这话显然是对何飞讲的。
接下来的碟片看得很没劲,何飞和魏桐隔一会儿就会打开各自的手机看看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项磊还是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何飞忍不住拨了项磊的电话,一连三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又过了半个小时,魏桐拨了一次,项磊的电话开始无法接通,然后两个人开始交替拨号,连续十多分钟,仍然无法接通。
“操!搞什么呢?清河那边我去过,一个朋友的地下室,是没信号。”何飞把电话甩到一边,烦躁地说。何飞总是不由地幻想他们正在某个地下室里发生着一些贴身接触。
“不会是在地下室,小周家很有钱,他原来的朋友在那边住的也是楼房。”魏桐说。
“那,要不我们去找找他们?”
“电话都打不通,去哪里找呢?项磊说好送他回家的……”
“那就再等等。”
第五盘光碟自顾自地播放完了,何飞和魏桐谁也没有去换第六张。
凌晨一点半,何飞和魏桐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喊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是项磊没有回应,他径直钻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在狭窄的门厅走道里坐下,一直没有回卧室。魏桐在卧室里问他小周怎么样了,他也一直没有回话。
魏桐忍不住下床走出了卧室,他走到门厅走道里的时候,忽然惊叫出声:“啊!项磊!发生什么事了?”
何飞风一样地跳下了床,他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到项磊之后瞬间消散。
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项磊,他现在的脸上紫一片,青一片,他的眼角裂开了一道血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鼻子肿得不成样子,下巴上还有片暗红的淤血。那件湛蓝色的羽绒服上满是血迹,那么剔透的一身蓝,胸前袖口染上了一片片的猩红。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何飞和魏桐发现之后,眼里的泪水马上开始决堤。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注意举手投足的小细节,他抖动着肩膀,不时地扬起胳膊,直接用沾着血的袖口抹着眼泪。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的问他。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
“因为我是一个gay。”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