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何飞偶尔会去中关村帮表弟看摊,有一天,碰上日语老师带着儿子来攒电脑。何飞一时间忘了这老师的姓,只得诚惶诚恐地简单喊了一声“老师”。日语老师见到何飞,仍旧像课堂上那样一脸佯怒,然后说:“你这家伙,旷了我好几节课了,连缺考都不提前打个招呼!下学期任你再会溜须拍马,我也不会要你这样的学生了!”
何飞心想,恐怕你就是请我去我也没什么好去的了,嘴上却说:“误会误会!疑似非典被学校隔离了,然后怕给您丢人,考试也没敢去。”说完嘿嘿直乐。
“啊哟,到底是项磊连累了你,还是你连累人项磊了呀?你哥俩儿一宿舍的吧?难怪呢!我还心说,这听着听着就跑了,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课讲得没劲呢!”
听到项磊的名字,何飞心中不由地翻起几道涟漪,脸上却仍旧带着微笑应着:“怎么会?我这没语言天赋的人现在都能显摆几句了,老师您就让我下学期接着听吧。”
“简单!这铺子你也能说上几句话吧?给你个机会,按最低的折扣攒台性能最强的电脑贿赂一下老师吧。”日语老师笑道。
“老师您怎么能说贿赂这词儿呢?就算不为听您的课,也不可能不给你最低的折扣啊!你赶紧坐会儿,我问问小兄弟要什么配置。”
日语老师告诉何飞,原是怕被人坑了,绕了半天都没选好铺子,正巧看到何飞在这里忙活,心想自己的学生总该信得过。然后又问何飞是不是和项磊闹了别扭,以往腻在一块儿跟亲哥俩似的,忽然就剩一个了,讲台上望下去怪不习惯呢!
何飞真判断不出来这日语老师是有意套近乎呢,还是真的明察秋毫到了这种境界,不过听那语气,好像也没什么虚情假意。被她这么一问,何飞稍稍觉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问道:“没有的事。对了老师,项磊考得怎样?”
“没的说,差点儿满分!要么咋能把你们哥俩记得这么清楚呢?一个上课时总是全神贯注地听讲,成绩很棒,明显是为了学东西挣学分去的;另一个却动不动就心猿意马,考试干脆缺场,明显不是为了听我的课去的。”日语老师说完,自个儿先笑起来。
何飞一听,更加不自在了,感觉这老师分明是在出自己的洋相。也怪了,项磊又不是女生,难道他知道项磊是同性恋?不然怎么想到这样出何飞的洋相?
表弟和日语老师家的少爷在一边儿研究讨论了半天,已经开始装机了,日语老师不管不问,只顾和何飞谈笑,而且话题动不动就扯到了项磊身上,倒也难怪,他们只有日语课的话题可聊,而聊到日语课,就难免要提到项磊。虽然是一门冷清的选修课,看上去这老师对待起来却不无认真,俨然把项磊当成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临走时,日语老师对何飞回头一笑,说道:“何飞,甭管参加不参加考试挣不挣学分,你这家伙下学期再也不许迟到旷课了哦!”
何飞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地应了句“一定、一定”。
表弟凑过来轻声问何飞:“项磊不就是你们宿舍那个gay么?我怎么听着你这老师像是在撮合你们俩搞在一起呀?”
何飞并不理会表弟这句话,而是忽然伸出一只手说:“借哥哥三两千块钱,急用!”
表弟急了:“我操!你还欠着呢!又借!”
“甭废话!短不了你的利息!快点!”何飞叫嚷道。
“你干嘛用?”
“买手机,这年头,没这玩意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丫说什么就什么,一刻都不能等。”
“别叽歪了,赶紧的。”何飞又把手往前伸了几寸。
表弟嘟嘟囔囔地数了两千,正要递出去,何飞手一缩,嚷道“三千”!表弟喊了一声“我操”,接着又数了一千。不等表弟递出,何飞一把夺去,风一样转个弯就没了影。
自从手机报销之后,何飞一直没着急买,因为没有手机的日子,何飞着实感觉到了难得的清闲。往常,何飞的手机几乎就是为张雯雯准备的,每天都有任务,光通电话还不成,人张雯雯说了,哪对儿恋人之间没有你来我往的短信?女生宿舍熄灯后,每个床铺上都会亮起蓝色绿色的荧光,随之伴以此起彼伏的手指按动手机键盘的声音。所以何飞每天都要耐着性子用笨拙的手指回复张雯雯的短信,多半只是“亲亲”“乖”之类的简短情话罢了,可这已经让何飞不胜其烦了。
日语老师走后,何飞一时间抓耳挠腮,特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打个电话给项磊。自所以要找个没人的地儿,倒不是怕身边的人取笑他这么急切地要打电话给一个男生,而是怕自己对着手机一时讲不出几句话来给瞧见的人都替自己紧张地捏一把汗。
何飞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夸张了些,却也明白这夸张其实只是因为不解。
何飞在手机柜台前选了半天,最终选了那款摩托罗拉V70,项磊曾经赞叹过它的360度旋转盖儿设计。买完手机何飞才发现电话卡还在家里扔着,于是又买了一个新号码。何飞故作聪明去了地下车库,——那里清净,不料信号奇差,电话接通后,双方相继喊了几声“喂、喂”之后就被项磊挂断了,然后何飞有些懊恼地返回一层,走出了商城。
还没等何飞重拨出去,项磊已经打了回来。何飞胡乱想着,他是不是以为是哪个旧情人或是新网友打的呀?这么快就回了!如果他知道是自己,会这么快接通又在挂断后这么快打回来吗?
“喂,你好!”项磊的声音。
“你好。”何飞觉得好笑之余竟然多少有些无措。
“你好,哪位?”
“我。”
“谁呀?没听出来。”
“我!”何飞有些不耐烦。
“何飞?”
“嗯。”
“……”
“干嘛呢?”
“找了份工作,正上班呢。”
“哦。在哪啊?”
“亚运村这边儿。”
“做什么呢?”
“电话销售。”
“哦。怎么样?”
“不太好做。你换号码了?”
“没,没,这个是临时用的。”
“有事吗?”
“没,就问问你,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哦。”
“……”何飞仰着脖子看天,靠,太阳真他妈的毒!短衫背后已经汗湿。
“那什么……我正上班呢,不跟你说了。”
“等会儿!……哪天出来一起吃饭吧。”
“恐怕不行,我白天上班,晚上还有一份家教。开学再说吧。”
“哦。那算了。Bye。”
“bye。”
毫不客气,便只剩下了一片忙音。
不过还好,这境况远远好过何飞一度的猜想。何飞曾经想象过听筒里传来的将会是怎样冷冰冰的声音,说不定只有来往两三下的几句对白而已。
然而随后何飞又有了一丝不安。那声音听上去也太过平静了些,像白开水一样不咸不淡尝不出任何味道,好像,反倒不如冷冰冰的更值得人玩味。
一时间,何飞忽然又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