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觉得自己快要流出眼泪了,尽管这情景看似并无煽情。何飞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找到了项磊的肩膀,然后一把揽了过来,这一刻,他的鼻腔里竟有了些酸意。
“他怎么……”
“绝症。我怎么也接受不了,老天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
何飞跳下床去,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烟,点上,项磊说我也来一支,何飞便把点上的那支烟递给了项磊。
何飞在烟头忽明忽暗的光亮中看到项磊忽明忽暗的脸,忽然觉得那张脸倒不如黑暗里靠想象来得熟悉。项磊学着何飞,也倚上床头半躺着,在他躺下的前一秒,何飞好像是出于一种习惯似的再次伸出胳膊放在了项磊脑后。
要说,浓重的夜色本质纯粹,于是夜色里的精神和思想也往往会跟着纯粹起来。
“我觉得我的身体和精神是分裂的。”何飞说,“我真挺喜欢你的,这话说出来倍儿恶心,——可我身体上应该不行。老实说,我真希望自己也是同性恋。”
项磊笑笑,越过何飞的身体把烟灰弹在地板上。
“你喜欢……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偶尔会像小B?”
“不知道。总之以前网上跟你说的那些话真不是随便说出来的。有时候感觉你丫挺傻的,不过倒也傻得可爱,跟谁都没心眼儿,就连郑东明那号人你都能替他着想,看着我就来气!就算最烦你动不动就犯轴,可看到你那轴劲儿,我也会觉得蛮有意思的。”
“我心眼儿多着呢,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项磊不屑地说。
“你得了吧你!就你?智商不低,情商不及格!”
项磊微微起身,拿开了何飞放在自己脑后的胳膊,“会麻的。”他说。
“看见没?你干嘛总是这么容易就替人着想?”何飞说着,再次蛮横地把胳膊伸到了项磊脑后。
“看见没?别人觉得我这是替人着想,其实我这是为自己考虑呢,——我是觉得脖颈子搁得难受!”
何飞一阵大笑,完了又揪了揪项磊的耳朵。
“你那小说真是害我不浅。那段时间我都中毒了,满脑子都是小说里的那几个人,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会觉得路过的某个人很像你那小说里的人物。我打印下来以后还被我妈看见了,她问我怎么打印这些东西,我说小二生前写的,她便没再继续追问什么了。”
“啊?”项磊吃惊地扭过头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何飞。
“我要是同性恋一定好办,我们全家谁也挡不住,再说我妈也不信他儿子会有这个倾向,我跟我妈提过小二对我的想法,她只说俩小屁孩儿能懂些什么情情爱爱的,并没说让我躲小二远远儿的话,小二来了她还是会当自己半个儿子看。”
“你爸呢?”
“我爸更不值得操心,完全遗传了我爷爷的性格,从来不强迫他人的意愿,无论他认同与否。”
“你这情况,不当同性恋真是可惜了。”项磊说完,自个儿先笑了。
“我要真变了,带你丫去我们家过堂,你丫敢不敢去?”
“操!”项磊把烟头扔在地板上,搓了搓冰凉的肩膀钻到了被窝里。
这时候何飞也感觉到了凉意,不由也缩到了被子里。何飞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项磊脖子下面穿过去,可是项磊故意将自己的肩膀和脑袋缩在了一起,何飞的另一只手扔掉烟头,伸过来扳开了项磊的脑袋。
“你那小说里写的东西是真有其事还是瞎编的?”何飞问道。
“怎么可能瞎编得出来?不过,很多事倒也没有发生,心情是真的,人物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只是,杜撰了一些过程,然后顺便安了个结局,东拼西凑吧。”
“那哥们儿……现在对你还有那意思?”
“始终没有。夸大的情感,算是一种意淫吧。”项磊的声音听上去不免有些失落。
“我就说呢!”
“怎么?”
“你丫自己数数你找过多少了?”
“你知道的还算有限!”
“工大那小子,我们学校那个娘娘腔,上海那个娘娘腔,西安那位……”
“你等会儿!西安那是我中学同学!上海那朋友和我绝对没可能发生什么。”
“那还有年前跟来、不久后就开溜的这位呢!丫的和退学那哥们儿也不清白吧?”
“还有一当兵的呢,你丫知道的太少了。”
“操!”何飞叫道。
“说起来,挺想他的……”
“你丫要是一女的,一准儿是个花痴!”
“哈!是个一高兴就不收钱的妓女也说不定。”
“我操!你丫还真没一点儿廉耻!”
“生活能像小说一样自己控制剧情就好了,那样,和这些人都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项磊的声音里充满了幽怨。何飞听到这句话忽然共鸣。小二如果还在,此刻躺在身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项磊呢?何飞不由陷入了一刻没来由的思考:是往事为了后来认识项磊而刻骨铭心呢?还是这一刻只为挥之不去的记忆而动情?
“想什么呢?”项磊扭动了一下脖子问道。
“嗯?没什么。对了,当初告你我揍了工大那小子,本来以为你会解气,后来你那反应,我倒觉得比我料想得合理多了,要不然,那还是你么?”何飞说。
“你丫说什么呢?表达能力真是不敢恭维。”项磊回道。
“我跟你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对他仁义。后来这傻逼开溜得早,要不然我一定也不会放过他,管你丫什么反应呢!我他妈的就是看不过眼!”
“其实……嗨!”项磊欲言又止。
“别他妈的大喘气儿,想说什么呢你?”何飞抖了抖项磊脖子下的胳膊。
“其实我那病……就是他传染给我的,跟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谁?工大那小子还是后来这个?”
“后来这个……”
“我操!”何飞惊叫道,“那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说你乱搞?”
“怕我知道真相吧……他自己都没办法面对这种后果,所以……演戏。”
“这么着吧,暑假我跟你回你家,你把他指给我……”
“赶紧打住吧!”项磊怪笑一声道,“那可是他的势力范围,人拜把子兄弟十多个,个个都挺很仗义。再说,就算单挑,你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听了这话,何飞顿时觉得窝火,倒不是被项磊看低了自己的拳脚水平,而是这个他认为无耻到了极点的人,好像还在被项磊袒护着。轻易就会掉进愤青情绪中的项磊一旦面对私密的情感好像就不懂得憎恨了,这让何飞觉得他的内心世界一定是扭曲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丫真行!”何飞阴阳怪气地说。
“其实,我对他真是恨不起来,虽然到了最后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对他也一点感觉都没剩下了,但还是觉得他对我挺好的……”项磊自顾自地说着。
“得!我看哪,你丫就是欠!”
“欠什么?”
“你说呢?”
“谁知道你丫狗嘴里要吐出什么来!”
“欠干!”
“滚!”
“难道不是?”
“可惜你丫不行!”
“操!”
也不知道说到哪里,两个人总算疲倦地睡着了。何飞难得又在后海边的胡同里看到了小二的背影,一边大喊着一边兴奋地追了上去,转过身来的小二满脸是泪,也不知所为何事,何飞并不多问,只是将小二结结实实地揽在了怀里,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睁开眼时,满屋子里都是米黄色的阳光,何飞发现自己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了项磊身上,身下某个地方胀得难受。
何飞第一次感觉到,晨勃好像是一件猥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