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一下子就被震到了,良久才问:猫不在你身边吧?
对方回道:我就是猫。上一句和这句话都是我说的。石卓现在要和你聊聊王小波的《似水柔情》,你们继续。
到底还是被这个敏锐的女生猜中了。项磊想想,并无尴尬,倒释然了。
石卓说新鲜事物的话题是他胡乱扯到的话题,他天生愚钝,直到杨琳抢过电脑敲下刚才的几句话,他才知道项磊所说的秘密是指什么。项磊说,放心吧,我不会爱上你的。很快,对方发来了一串流汗的表情。
这时候,项磊笑了。
随后项磊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66.
四级考试之后,项磊不得不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手术,项磊想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看到魏桐为自己忙前忙后交费取药,项磊便想,这一定是背叛的代价。
期末考试的时候,项磊发现病况还是再度反复了。他不想再去医院了,他把所有的希望都交给了李增,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关乎一个生命的希望。煎熬在病痛折磨里的这段时间大概是项磊二十多年人生经历中最脆弱的一段时间了。
项磊寒假回家以后马上打电话问李增什么时候回家,李增说不能确定,也许不一定回去。项磊失望地说自己的病又复发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会,很严重了,李增便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项磊,让项磊自己去找那个老中医。
项磊还是打算等等看,他还是希望被李增带着去。春节后项磊又联系了李增,李增得知项磊仍然拖着没去时,这才有点着急,他告诉项磊自己在青岛,让项磊到青岛找他。
项磊在青岛一个居民区里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李增所说的地方,项磊打了很多电话问,他其实希望李增可以下来接他,可是李增在电话显然气急败坏了,他埋怨项磊愧为大学生,连方向都搞不明白。
李增住在老三婚后的新房里,项磊敲开那扇门之后,看到一屋子的人,围坐在一桌麻将周围,烟雾缭绕,嘈杂一片。李增经人提醒了一下,才看到进来的项磊,他指着一个房间让项磊进去看会儿电视或者休息一下,项磊走过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虽说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那人的姓名。项磊看到那人的时候,那人正好也扫了一眼过来,那眼神在项磊脸上稍作停留,便又回到了麻将桌上。
项磊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时,有人推门进来,又随手关上了门,项磊转过脑袋看了看,发现正是刚才对视的那个人,他抽着一根烟倚着刚被自己关上的门,微微仰起下巴,定睛看着项磊。
项磊有些无措,偏过脸去,等待那人发话。
“你就是项磊吧?”那人开口了,“我是彭帅。”
原来是他。李增房间里那张照片上的人。项磊确信自己现在心无涟漪。
“听说你生病了。”他继续说。
项磊忽然觉得有些丢人。
“他是不是跟你说你回学校以后才见我的?”
项磊没有做声。
“我们去年这个时候就见过了。他年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年可能不回来了?”
项磊还是没有做声。
“其实他去广州一个月就回来了,那边儿有流行病,挺厉害的,年后也不打算去了。他回来以后就去济南了,我们一起来的青岛。”
这时李增敲门了,没人开,然后便是砸门,彭帅又看了项磊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很快,门外开始闹腾。
“你他妈的找他说什么呢?你有病吧!”李增咆哮的声音。
“我可没病。我虽然不怎么干净,倒也不至于染上病。”
然后是家具挪动的声音,伴有零碎的叫骂。
“你们俩可真是冤家,整天就这点破事儿,还没完了!比我们男女之间都他妈的闹腾!至于么!”应该是老三的声音吧,“停手!停手!”
“青岛圈儿里没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吧?没跟你上过床的也没有几个吧?人家在北京老老实实上大学呢,青岛圈儿里却无人不晓他的名字,你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出这个名,你也不考虑考虑自己和人家大学生在一起搭不搭……”
“彭帅我操ni妈!”李增一定是面目狰狞了,单是听到他的拳头砸在别人身上的声音,项磊已经感觉到他的面目狰狞了。
“老三你给我滚开!”
“今天我非得治治你这嘴贱的毛病,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张嘴唧唧歪歪得舒服,还是被我这拳脚招呼得舒服!”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他妈的怎么不说了?”
项磊若是早早料到这些事,何必非要赖着李增带着自己去看病呢?不管和李增走到哪一步,彭帅说的那些话,项磊宁愿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房间的门忽然再次被打开,彭帅满脸血污地闯进来,迅速地反扣上门锁,急急地跑到窗台边的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他原本灿烂黄的韩流发型现在乱成一片,干净的衣服上面布满了脚印。
李增又开始踹门了,随之而来的每一声巨大响动都让项磊听着心惊。
彭帅找到一张纸,表情肃穆地伸手递到了项磊面前。
青岛仁爱医院病历卡。李增。尖锐湿疣。2002年9月16日。
项磊一时还未反应出什么来,彭帅的话已经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项磊,我真替你不值!
李增真把人老三新家的门给踹开了,门扣叮咣散落在地。项磊看到李增的眼里放出要杀人的目光,他疾步迈到彭帅身边,两手扣在一起环住彭帅的脖子,伴着一声怒吼,将彭帅的脑袋向下带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彭帅应声倒地,李增的脚扬到半空里,差点就要踩在彭帅脸上时,跟进房间里的几个人同时冲上来,把李增摁在了项磊身边的床上。
“彭帅,你先去光子家!现在就去!”老三在一边喊道。
然后有个人拉起彭帅,匆匆走了出去。
“项磊你跟我过来。”老三又对项磊说。
项磊像做梦一样,跟着老三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你们俩怎么着你决定。你别恼我们老大就成。他看好病之后马上就去北京找你了,原本也打算好留在北京的,所以工作都辞了。他跟你说是下岗了吧?这人没几句实话,家里花了不少钱,他早就混到正式编制了,谁下岗他也下不了岗。为这个他跟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的,老太太连他要男人不要女人的事儿都认了,就是想他在身边儿守着,他一想到害了你,简直都六亲不认了,说什么也要去找你。”
老三点上一支烟,继续说:“我们家老小的事儿你可能也知道一些,他走了以后我们老大就没消停过,再也不找女人了,跟上瘾了似的,整天找男的。也没见他对谁认真过。彭帅倒是对他上心,可他们待一块儿不超过一个礼拜准打架,分分合合多少次都数不清了,认识你之后,他真是想断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彭帅的劲头你是见识到了,认挨打都不认断。别的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决定吧,还是那句话,老大是对不住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太恨他,不然,他又该跟老小刚走那阵儿一样了,日子过得半死不活的,那他就完了。”
老三要走时,又补充道:“你也留点心眼儿,我看你太老实了,就算以后还跟别人玩儿这个,也要想着保护好自己。”
老三拍拍项磊的肩膀,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项磊站在原处,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项磊此刻不感动,也不震怒。听过老三的旁白,项磊也不打算恨李增了。往事的电影在脑海中一帧帧掠过,眼泪和欢笑都没拉下,散场后,只剩下几声唏嘘感叹。
项磊竟然感觉到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