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项磊做完第三次电灼手术的第三天,李增的三舅打来电话,说他正在保定出差,要李增当天去保定和他会合。
项磊送李增上车前,李增问项磊会不会搬回宿舍,项磊说等病好了再说吧,不然做消毒、护理之类的事情太不方便了,李增想了想,抽出手机卡,把手机留给了项磊。他们站在车站里说话的时候项磊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呢,当李增听到司机的喊话不得不走进车厢之后,项磊忽然就感伤起来。冬天的北京总是那么冷风肆虐,项磊的头发被吹乱了,身上袭来阵阵寒意。
汽车发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项磊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项磊确定自己不是舍不得李增离开,难道告别一场形如爱情的错觉,也能教人如此感伤?
可李增显然误解了项磊,他一定以为项磊舍不得他离开,所以也哭丧着脸流下泪来,他扒着车窗不停地朝项磊挥动着手,又示意项磊自己擦掉眼泪。项磊想不到李增也会流眼泪,所以这一刻不禁有些为他感动。
项磊不想一个人回家,他几乎可以预支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后的寂寥和无助。他去办了一张手机卡,打了个电话给魏桐,项磊听到“关机”提示之后才想起魏桐的手机被留在涿州了。
项磊路过一家网吧,走出十几步远之后又折了回去,钻进了网吧。
项磊打开自己的论坛日记,逐字逐句地重读,怎么也找不回其间描述的往日心情,那些用来形容幸福甜蜜的字眼和段落,因此而显得矫揉造作极了。有那么一二刻,项磊甚至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而那笑声,分明是源自一份鄙夷的嘲讽。
嘀嘀嘀嘀——
耳机里传来QQ的讯息提示音。
“还好吗?”
“不好。”项磊一瞬间委屈起来。
“怎么呢?”
“他吃不惯我做的饭,看不惯我洗的衣服。”
“还有吗?”
“我染上了病,性病。”
“这是报应!这是你做同性恋的报应!”
“他坚持认为我是和很多人乱搞以后才染上的病。”
“因为是报应,所以一次就够了吧?”
“他找我要钱给一个MB买名贵的鞋子。”项磊的鼻子发酸。
“他在哪?”
“他在我的身边和别人上床。”项磊流出了眼泪。
“我问你呢,他在哪?”
“他走了。”
“还来吗?”
“不会了。”
“病好了吗?”
“没有。也许好不了了。”
“项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落泪的狮子”问项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项磊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觉得毫无意义。只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项磊就是想告诉他,毫无保留,全部告诉他。
李增连续来了四封信,一周一封。他说他趴在床上写信,他说他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信,他说那边没有暖气,他一边往手心里哈气一边写信,他在信里说他很想念项磊。项磊没有回信,李增以后的信里倒也并不责怪。项磊的病情仍旧复发,想到李增说的那个老中医,项磊给李增打了电话,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李增。
项磊痛苦地想,也许他和李增还是不得不继续那份孽缘。项磊不想因为一场病而对生活绝望,更不想就这样死去。
项磊山重水复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一笔汇款,1000元整,落款是许梦虎。原来,许梦虎并不是虚构出来的一个人,他至少能对着邮局窗口递出一张汇款单。
项磊并没有对此耿耿于怀,一方面项磊需要帮助,另一方面,项磊乐意和许梦虎发生某种实质的联系,哪怕只是欠份人情,至少也算一种实质的联系了。
元旦那天,项磊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只卡通老虎在弹钢琴,背面是鸡飞鸭舞的一段留言:卡片上的图画是不是很幼稚?不过这可是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一张带老虎的,所以还是希望你会喜欢。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平淡,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反而你总叫我放心不下,我总做不好到底要不要来看看你的决定,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觉得这并不重要,也希望你身体早日康复,虽然我知道大概你心里的疾患才是最重的。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砍他!我整日活在魔鬼般的冲动里倒一直平安,你却不一样,愿这个一直保护着我的神抽空去好好保护保护你。
最后一行字的空间显然不够了,几乎是硬塞进去的,项磊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都会由衷地笑出来。
项磊这天起床的时候,头发翘了起来,他摆弄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整理好它。项磊只好错过上午的课,烧了热水洗了个澡,他坐在书桌前吹干头发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张明信片,忽然就打算去剪头了。
项磊剪了圆寸,长那么大第一次留那么短的头发。项磊想,以后的早晨再也不用为头发浪费那么久的时间了。项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多少有些不习惯,但项磊心里很满意。项磊现在用电视机和DVD听《withorwithoutyou》,留了圆寸发型,项磊不能自控地想要成为他,他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衬衫,一个扣子都不屑于扣,胸怀坦荡,他的头发很短,短得和项磊一周不去理会的胡茬差不多。他说他叫许梦虎。
这样一来,似乎就不再那么孤单了。
项磊一直空着的隔壁房间搬来一对年轻的夫妇,也许是恋人,男孩见了项磊会打声招呼,诸如“嘿哥们儿,回来了”,或者是“今天吃什么”之类的,女孩见了项磊总是会莞尔一笑。男孩在西单地铁站的通道里摆地摊,卖一些毛绒玩具和围巾手套之类的服饰配件,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女孩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项磊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能通过窗户看到他们在房间里数钱,女孩坐在床上,男孩蹲在女孩面前,男孩数完零碎的钞票,女孩又去数一遍。
项磊每天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羡慕一遍,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羡慕的是什么。
魏桐说,他也羡慕。
魏桐对项磊说:“我忽然想找一个摆地摊的男孩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摆地摊儿,我想我一定能放下面子对着人群叫卖,如果有城管来了,我想我的反应会更快一些,我会迅速收起我们的小摊儿,拽上他一起逃跑。”
魏桐不来的时候,项磊感觉整个房间里寂寞得有点可怕。所以他常常邀请石卓和杨琳他们过来玩。他们若是来了,无一例外都是带了光盘来看电影的。
有一次杨琳带来一张韩国电影的DVD光碟,名字叫《爱的蹦极》。
男人和女人深情相爱,可是当男人服役归来,女人却人间蒸发。男人在一所中学教书,无意间从一名男同学身上发现了女人的影子,他开始为此无法自拔。影片的最后,男人和男同学来到风景如画的新西兰,牵手殉情。
项磊想不到这是一部涉及到同性情感的电影,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讲那根本不是同性恋,但是看到最后,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脸红了。杨琳躺在石卓怀里,呜呜地流着眼泪,石卓一边忙着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柔情似水地说着“好了好了”。
直到结尾的字幕全部结束,碟片重新回到选择播放的画面,石卓才走过去取出碟片,这时候,杨琳还在抹着眼睛。
看到动情到流泪的杨琳,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异常感动。
几天后的上机课,项磊在网上遇见石卓。话题扯到新鲜事物的时候,石卓说,他对所有新鲜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态,项磊回道,如果你知道我的一个秘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石卓很快发来“但说无妨”四个字,项磊正在犹豫要不要对意气相投的朋友展现出完全无所保留的自我时,对方忽然又说:是不是你不喜欢女生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