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把裴勇放倒在床上,脱去他的鞋子和衣服,拿来毛巾帮他擦脸,又端来一杯温水,扶着裴勇坐起来,喂他一口水。
“漱嘴。”项磊说着时,裴勇已经咕咚一下咽到了肚子。
“我让你漱嘴。”项磊忽然笑了。
“我渴。”裴勇迷迷糊糊地说着,抓起杯子喝了个精光,之后便沉沉地倒了下去。
项磊忍不住仔细地凝望起裴勇,这个刚才歇斯底里地失望现在终于消停了的裴勇。他砸吧了一下嘴角的水痕,呼吸均匀,像一个踏实入梦的婴孩儿。
早晨项磊睁开眼睛的时候,裴勇已经不在了。项磊走过去拉开窗帘,阳光刺眼。
裴勇大概在醒来以后就再次失望了。项磊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沮丧起来。
那就这样吧,谁教我对于你所失望的事这样无能为力呢?
57.
项磊想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还是主动联系了李增。
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就很快说到了见面的话题,项磊问李增什么时候方便,李增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你现在就过来吧!”
项磊犹豫片刻,随后似乎也迫不及待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车站。
项磊在陌生县城里的居民区胡同里绕了好几个来回,总算找到了李增说的那个蓝色变压器。骄阳似火,项磊觉得如果站到附近那个楼影处的话大概不够显眼,干脆就晒在火烫的阳光里,专注地盯着对面的胡同。
少顷,李增踢着一双拖鞋,穿着大裤头,肩膀上随意搭着件粉蓝色的T恤,由远及近。项磊迎上去的时候,一路看着自己的鞋子,直到听见李增问“很热吧”,这才抬起头送了一个微笑出去。除了项磊的矜持,一切都很自然,好像这二人原本就熟识。
走进一扇古朴怀旧的木门,来到一个稍显拥挤的小庭院,一栋二层的小楼,上下各三间,东侧是厨房,紧挨着一个小菜园,小菜园里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菜园边是通往二层的楼梯。李增带了项磊来到二层的房间里,那房间里铺了一地的泡沫垫,进屋还要脱掉鞋子。李增调了空调温度,又切了西瓜,让项磊从电脑里找自己喜欢的音乐听。
然后两个人一边吃西瓜一边从音乐开始聊起。
李增躺到床上,项磊坐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小广,李增问项磊要不要看小广的照片,接着就把相册拿了出来。
照片里的小广大概是还在读中专时的样子,虽然挂着一排淡淡的小胡子,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稚气。项磊想大概谁都会觉得这个小男生其貌不扬,但是一旦你听说过他,就会在看到他的小眼睛和小胡子以及似笑非笑的嘴巴时,不由地心说,这家伙真可爱。
“有时候我真有点恨他。”李增呆滞地凝望着天花板,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总觉得我对他狠心是天经地义的,他对我狠心却不应该……我是不是很自私?”
也许不是在问项磊,李增保持着缓缓的语调,继续说:“其实半年后他来过一封信,我本以为他想我了,拆信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可是他信里却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我可能会回来找你?念在兄弟一场,怕你枉然等下去,我特地来封信告诉你,绝对不会的,我现在找到爱我的人了,我会和他永远在一起。如果我这封信是多余的,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没留地址,也没留电话,邮戳印也看不清楚……”
李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都听不真实。明明和自己无关,项磊却感动个不停,良久,才小心地问道:“你没想过去找他吗?”
“怕……怕他根本不认我,那会让我比现在更痛苦。”
李增脸上的棱角分明看上去和裴勇有几分神似,这样的一张脸,快乐的时候让你情不自禁要跟着他快乐,不高兴的时候却会让人马上不知所措。项磊很少看到裴勇脸上浮现过李增脸上此刻正蔓延着的这种忧伤,原来,这样的一张脸,一旦表达起忧伤,会让人情不自禁要跟着他一同忧伤起来。
“躺我身边一会儿好吗?”李增忽然说。
项磊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李增身边小心地躺下。沉默了片刻,李增侧身拥住了项磊,这个沉默的拥抱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项磊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像残缺的胶片投射的光影一样,项磊做着零零碎碎的梦。梦里,李增穿着大裤头把T恤搭在肩膀上走过来的情景一再重现,项磊并没有矜持,快乐地迎了上去。这情景最后一次出现时变得有所不同,对方远远地喊了项磊一嗓子,项磊照例快乐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也喊了对方的名字,可是项磊喊出的名字却是:许梦虎。
项磊喊过这个名字之后就醒了,影像一瞬间全部抽离。项磊忽然很失落,项磊觉得就算是网恋也不应该如此深陷,项磊觉得自己喊出的名字最起码应该是裴勇。
项磊无意中发现对面墙上贴了一张大照片,是一个清秀阳光的年轻男孩,穿了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蓝白相间横条T恤。
身边的李增对项磊说:“那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网友,邻县的,在省城工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这时,李增再次拥住项磊,继续说:“不管怎样,可能还是要见一见,毕竟聊了这么久了,其他也没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
项磊大概品味到了李增话里的意思,那分明是一种商量的口气,好像项磊已经是他的恋人了。项磊不由感觉到了一丝突兀,这种事不管怎样也是应该需要一番斟酌的。
可是到了晚上睡觉前,项磊已经来不及斟酌了,李增吻了他,然后两个人情不自禁就顺理成章发生了身体接触,恋爱的心情很快水到渠成。
当晚项磊仍然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裴勇、何飞、邵一鸣相继出现,似乎都对项磊大不满意,不满意的理由却一一略去不表。梦里的项磊很难过,游荡在一个热闹的街头,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许梦虎,项磊循着喊声找人,又跟随那个喊许梦虎名字的人找到了人群中的许梦虎。
许梦虎站在人群里高声谈论着什么,他的头发很短,短得和项磊一周不去理会的胡茬差不多,他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衬衫,一个扣子也不屑于扣,胸怀坦荡。喊他名字的那个人走到人群里,许梦虎惊喜地迎接了他。
项磊忽然就哭了,不顾一切钻到人群中央,扯住许梦虎的衬衣喊他的名字,那许梦虎惊讶地不成样子,一边挣脱项磊的手一边大声责问着“你是谁”,项磊慌忙说“我是项磊啊”,项磊提前就破涕为笑了,项磊几乎能预测到许梦虎下一秒的惊喜神情了。可是许梦虎随后淡淡地“哦”了一声,冷冷地挣脱了项磊的手,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项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再次大哭不止,一边追赶一边喊着许梦虎的名字,许梦虎走了很远都甩不掉这个哭闹纠缠的孩子,似乎不胜其烦了,停下脚步转头对项磊说:我是小A,你看,小B回来了,我原本就不认识你的。
说完,许梦虎再次转身,继续离开。
项磊随即倒在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独树一帜地孤独起来。
好在,项磊及时醒了,不然那绝望足以让项磊在梦里就因此而难过得死掉,再也醒不来了。项磊发现耳鬓的枕头上潮湿一片,自己的眼角真的有泪,胸口的心跳剧烈而没有节奏,和以往梦到被追杀或是妖魔鬼怪时惊醒的状况无异。
周围是漆黑的夜,延展到窗外的空间,不着边际。
蛐蛐的鸣叫不绝于耳,项磊仔细确认,发现耳边最近的地方有均匀的呼吸声。“那不是许梦虎。”项磊有点失落地想,“可是他将是我的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