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习惯性地去登陆原来的QQ,没想到成功了,这让项磊感到一种莫名的讽刺。从开始到结束,都像是被谁安排好了似的,这过程有时候充满愚弄的味道,彼时你该幸福到得意忘形,此时,你却必须要阴差阳错地失去它。
项磊没有去更新论坛里日记,从头到尾看看,项磊实在舍不得这么快给它一个极不搭调的后续,况且,当这段日子最终沦为影响不到它日午后心情的回忆时,何必再有这些残忍刻薄的结局呢?
“给我一支烟”的墨镜男头像忽然跳动起来。
—还好吗?
—很好。
—和他?
—是的。
—哈哈。
—???
—你丫别逗了,我怎么感觉到你最近不好呢?
—你对自己的感觉很自信?
—当然。所以这么快就重新出现了!
—好吧,如你所愿,我们分开了。
—我靠!哈哈哈哈。
—你很开心?
—是的。不过很奇怪没有看到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
项磊感觉到一丝厌恶,想到对方屡试不爽的不告而别,一时间心血来潮,连句愤怒的话也没有回,迅速关掉了QQ和论坛,下机走人。
在校园湖边来回游荡了几十分钟,项磊的心里难得风平浪静。
回到宿舍,项磊加入了玩升级的牌局。其间项磊接到一个电话,项磊喂了一声之后,对方就直截了当地问:那人叫吴亮是吗?项磊一愣,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问了句你是谁,对方并不回答,又问:工大的是吗?项磊搜索关于声音的所有记忆,还是未果,继续问你到底是谁,对方仍不回答,接着问:有电话吗?项磊终于确定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对方不再追问,说了一句“行,就这样吧”,便当即挂了电话。项磊这才想到许梦虎,但这明显不是上次那个许梦虎的声音。
对面宿舍传来一首歌,项磊刚听到前奏的时候就把位子让给了身后的郑东明,起身去了208。项磊问姚文斌这是什么歌,谁唱的,姚文斌说不是吧,周杰伦的《龙卷风》啊,这你都不知道?
项磊熟悉这前奏,半年前有一天一次性听过n遍,却只记得其中的两句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爱情走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20.
2001年春节,于涛笑项磊老土,连拖带拽把项磊糊弄到一家网吧学上网。项磊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不厌其烦地在记事本里练习打字。网吧里单曲循环播放着杜德伟的《情人》,身边前后左右不时有《江湖》里的人歇斯底里地怪叫着杀掉谁、投靠谁。于涛送给项磊一个QQ账号,告诉项磊,那里会有天南海北的人在另一台电脑屏幕前和他聊天。项磊打字很慢,和几个女孩头像的人聊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无趣。
然后陆续有男人把项磊加进好友,其中一个棒球帽男生的头像跳动起来,同时响了两下Call机一样的嘀嘀声,项磊点开,看到对方说: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项磊愣了一下,随即说:我是男的。
然后对方告诉项磊,他正在使用的账号资料里,昵称“我很丑”,年龄38,性别女,职业老板。——明显是于涛的恶作剧。项磊请教对方怎么修改资料,对方答得不明不白,项磊捣鼓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以修改资料的地方。
项磊道歉,棒球帽说无所谓,然后继续和项磊你来我往地聊了很久。项磊很想知道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女人之后还愿意和自己聊天,项磊问他在哪里,棒球帽说吉林,然后项磊忽然很想告诉对方,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告诉一个人,最好对方离自己远一些,因此挨几句骂也没关系,项磊就是想说出来。这句话埋在内心深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项磊真的很疲惫。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不伤害别人,他就没有错。
项磊看到这句回话,马上泪眼婆娑,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千里之外确实有一个真实的人坐在电脑前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棒球帽下线之后,项磊无意中发现QQ的限定条件搜索功能,鬼使神差地在昵称栏填上了“同性恋”三个字,令他震惊的是,搜索结果竟然有几十页。项磊曾经以为世界上的同类大概都在千里之外的欧美发达国家,而自己则是偌大个中国唯一的一个。
项磊找于涛请教怎样修改资料和密码之后,开始不问地域年龄地加那些名字。
此后的日子,项磊开始迷恋上网。天南海北的网友纷纷来信,于是原本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项磊居然跟随那个春天明媚起来,不断陷入虚幻却甜蜜的网恋。白天,项磊看信回信后趴在课桌上睡觉,晚上,项磊总是在理性完败后难以自控地去网吧通宵。有人教会了他用浏览器,项磊花了几个小时去看《北京故事》,不顾身边频频投来的诧异目光,兀自在电脑屏幕的荧光里颤着肩膀呜呜地哭泣。
然后有人把地方同志网址发给项磊,然后项磊惊喜地找到了身边的朋友。周日,项磊请了一上午自习课的假去20公里外的城市见那个人……
21(上).
项磊挂掉松哥的电话之后,站在约定的齐百量贩门口等着。项磊不停地观察着周围人群里的男人,私下里思忖着哪一个可能是松哥,一边忐忑一边兴奋。
松哥是项磊在高三上网后第一个见面的网友,项磊请了周日上午的联排自习课,来到20公里外的这个城市见他。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一个身影在挥手,项磊望过去,对方戴着墨镜,穿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确认被项磊发现之后,那人便转身走进对面的巷子里。项磊忽然有点害臊,刻意让着来往的车辆先行,好尽量延长过马路的时间。
待走到巷口,项磊发现松哥在便利店后面的楼影处等着。看到项磊,松哥说我前面走,你别跟太近。项磊点点头,跟在松哥身后钻进一个楼洞。
项磊坐在沙发上,松哥递来一瓶可乐,然后项磊发现松哥坐到对面一直盯着自己看,直看得项磊更加害臊,脸上烧得厉害,慌乱地埋下头去。松哥在对面笑出声来,问项磊是不是第一次见网友,项磊点头,松哥便说以后少见的好,高考重要。
“你多高?”半晌的沉默后松哥问项磊。
“1米78。”项磊说。
“我不信!来比比看。”松哥说着,走过来拉项磊起身。
项磊真以为是要比身高,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胸膛里的心跳一瞬间丢了节奏,项磊一时间手足无措。
然后松哥吻上项磊的嘴唇,项磊心里很抗拒,但身体却在一股眩晕的气息中近乎本能地配合起来。以为第一次会不得要领,却似水到渠成,回应的湿吻一点也不潦草。松哥箍紧项磊的腰,用力顶着项磊的下身,项磊无法应付随之而来的强烈生理反应,慌乱地要马上停止,于是把脸扭到一边,奋力挣脱了松哥的拥抱。
“看来不是初吻啊,我想错了。”松哥笑眯眯地看着项磊说。
项磊马上争辩,可是松哥高低不认。
然后松哥问项磊为什么不刮胡子,为什么没有发型,为什么穿这样的裤子却配了那样的鞋,项磊这天才发现自己的土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松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一边翻自己的衣柜一边说自己有一套衣服一直没有穿过,应该适合项磊,项磊一直回绝,松哥却没有停止翻箱倒柜。
松哥找到了那套衣服,执意要项磊当场换上,项磊失态地叫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现在脱衣服,于是松哥作罢,又开始死死盯着项磊看,眼看似乎又要走过来故技重施的时候,项磊说要回家。
“别走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理个发洗个澡,晚上住下。”松哥拉住项磊的胳膊,不停地说这些话,最后一遍近乎哀求。但是项磊始终很坚决。
松哥不再坚持,却把那套衣服塞给项磊,还递出100块钱,叫项磊自己去理发,项磊回绝,于是松哥又开始了另一份坚持,项磊索性自己打开门走出去,松哥紧跟其后,强硬地把那100块钱塞进项磊的裤子口袋里,同时告诉项磊,记住,一定要理发。
项磊只想尽快离开,一边答应,一边踱下台阶。
离开的路上,项磊一直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幕,项磊第一次无法看清自己,到底是想要还是抗拒,项磊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份不确切看起来矫情极了,因为项磊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极端性情的人,二元情绪主宰自己多年,印象中从来没有如此暧昧不清过。
然后项磊忽然意识到,几年来的同性吸引情结一直徘徊在纯粹的精神世界,这是项磊第一次用生理的方式验证这份诡异的情结,难免不适应。这么说,自己的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而且似乎还有一份更隐秘的渴望,好像是对未来某一天必然会发生的更实质性的验证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