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吴亮又把手套递了过来。项磊没再推辞。项磊曾经认为自己在乎的那些中学时代的朋友做些关心自己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从来不会答谢,刚刚一番推辞,是觉得这个男孩陌生。
等项磊戴上那双还有余温的手套,几乎浑身都暖和起来,身边这个笑起来无止无休的男孩,忽然也变得异常熟悉了起来。
项磊和吴亮边走边聊,中学,高考,大学,网络,还有项磊的小说,从图书大厦走到西四的羊肉胡同,然后又折返回长安街,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东单,谁也没有觉得累。两个人的手每次偶然碰在一起,隔着线手套都能感觉到静电。吴亮歪着脑袋看着项磊,调皮地说:看到没有?我不用眼睛也能给你放电。项磊竟然有点羞涩,如同第一次见网友似的,微微低下头,抿嘴一笑。
恰逢项磊一次小感冒,一路上咳嗽不断。吴亮嘱咐项磊回去以后赶紧去看医生,又说明天送些止咳药给项磊,顺便还能参观一下项磊的学校。
天将黑时,项磊说要回去,吴亮在肯德基买了一个汉堡给项磊,然后执意要送项磊到地铁站。项磊要还回手套,吴亮执意要项磊戴着回学校。
“我怎么觉得你以为我这是第一次出门啊?”项磊说。
吴亮开心地笑起来。“哈哈,不是不放心你,你看看啊!我比你大两个月比你高几公分比你壮几公斤,理应多照顾你几分。”
项磊忽然很感动,不知道如何应答,下一秒已经过了检票口。
项磊回头看看吴亮,吴亮已经不再笑了,眼神里装满浓浓的不舍,他朝项磊不自然地挥挥手,顺势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说:回到宿舍马上电话给我啊。
项磊爬到自己的上铺,抻开长长的电话线,把电话放在自己的枕头边,想想吴亮可能还在路上,所以没有立刻打电话过去,而是望着吴亮的线手套发呆。呆没发完,吴亮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明天来吗?”“明天看。”“刚才说来的,现在又不一定了啊?”“能定能定,来,来,一定来,成不?”……
放下电话,项磊去机房更新论坛里的日记。下机的时候,项磊看见“给我一支烟”已经跟帖,粗俗的三个字回复:妈的了!
10.
项磊写完和吴亮见面的日记之后才隐身登陆QQ,刚一登陆,嘀嘀的讯息声就响了半天,点开,首先是许梦虎的留言:
真为你高兴啊!我以为又是见光死呢!
我还等着看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呢!哈哈!
妈的了!看上去却好像是成了,祝福你了!
他要是负你,我绝不放过他!
他要是能给你幸福,我就消失了,然后远远地羡慕。
妈的了!我今天想砍人!
项磊忽然有点难过,这难过把一份若隐若现的感动压抑得所剩无几。项磊在这样的难过里不知如何回复,索性点开了下一串留言。
那是吴亮的留言,第一条留在见面之前,后面的留在打完电话之后:
一会儿就要去见你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觉得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打字的手都有点颤抖,竟然很想又很怕知道答案!
要不你先别急于确定吧,我等等没关系。
我给你发了一张贺卡,在你邮箱里,嘿嘿。
项磊打开信箱,看到了吴亮发的电子贺卡,一串闪动的字符晃入眼帘:一杯热茶,可以使我感到温暖;一杯好书,可以让我眼眶湿润;而让我心动的,只有你。项磊的鼻子开始发酸,几乎有点委屈,心想:未免也太狠心了点,这么晚才找到我,还藏得那么好,害我找到现在,孤单了那么久。
酸着鼻子的项磊把此刻心里正在蛮横着的委屈回复给吴亮,又补充说:我们在一起吧,好好地在一起。
吴亮的头像很快闪动起来。
“你真的想好了?”吴亮问。
“原来你在啊!我想好了。”项磊说。
“哇,我中奖了!兴奋!可别后悔哦!”吴亮调皮地说。
“我们真心相处,有什么后悔的?”项磊说。
“本来就特想你,现在忽然更想你了。”
“我也是。”
“你还咳嗽吗?明天上午我过来给你送药,中午到。”
项磊的鼻子忽然不酸了,眼泪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掉。初恋的直人兄弟,玩弄感情的网友,身边同学的非议,父母亲友的期望,不是第一次瞬间集结,却是第一次选择在项磊欣慰着一份精神依赖时一并赶来,从前只是淡淡的哀怨至多是浓浓的惆怅罢了,这一次,不知怎的,竟会落泪。
11.
为了找朋友,上网成为项磊最风雨无阻的一部分日常生活内容。我们都上网,都聊网友,但谁也不会把一个网友放在异常重要的位置,倘若朝夕相处的人发生了情理上必须要我们到场的事,我们无须任何废话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推掉某个网友的约会。所以当项磊打算留在学校陪吴亮,而只是托我们带一提水果和几句问候给医院里的何飞时,刘冲,郑东明和我都很诧异,几秒钟的诧异过后,我们像往常推脱在点名时为项磊答到一样,异口同声地告诉项磊:爱谁带谁带,甭找我就是了。
项磊没说别的,放下水果就出门去接那个吴亮了。
任命一个班长之后就消失几个月的班主任一大早打电话到208宿舍,告诉班长说何飞昨晚住进了医院,建议每个男生宿舍派一名代表去医院看望一下,医院是个清净的地方,别去太多人。我们宿舍一致表示全部都去,然后项磊的决定却和他的性取向一样特例独行,为此,刘冲苦笑,郑东明愤懑。
我们在学校门口会和了女生代表团,一行二十多人,甚为浩荡。找到何飞所在的病房时,我们发现何飞的新任女朋友早就守在病床前了,当时何飞正不耐烦地冲那个女孩嚷着:说了不吃!削个苹果就当贤惠卖了?
然后何飞发现了我们,脸上的不耐烦即刻换成笑容,女孩正委屈地瞥向何飞,刚回一句“我自己吃”,当即便被冲进病房的人七嘴八舌地淹没殆尽。
“怎么搞的啊,何飞!”
“何飞!丫怎么样了?”
“怎么到这种鬼地方过周末呢!”
“真好,你丫还活着。”
何飞的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多了,班主任那慎重的语调让我们以为躺在医院里的何飞重度昏迷呢。何飞告诉我们,不过是脑袋上缝了几针,观察了一夜,然后需要连续挂几瓶消炎针,不至于惊动我们这么一大队人马。
每个人都想知道何飞的脑袋为什么要缝针,何飞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大意是帮哥们儿伸张伸张道义,没料到寡不敌众的形势,干架吃了亏,然后就不愿再详谈下去。
“咦,我们宿舍里就那个同性恋没来啊!”何飞忽然笑着说。
还没等到回答,在场的女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问哪个哪个,女生们这么一八卦,兄弟们倒没有一个站出来回答了。
然后李敏丽拖着长腔噢了一声说她知道了。很明显嘛!209就项磊一个没在。
“嗨!人当然是和自己男人去约会更重要。”郑东明一口轻蔑地说。
女生们接着一人一口“啊”,纷纷慨叹起来。
我忽然觉得项磊的不地道此时可以由什么来抵消了,正暗自思考着时,病房的门开了,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嘎然而止,回头一看,走进来的竟是项磊。
12.
项磊接到吴亮后,带着他在二食堂吃了午饭,然后一起去了医院,吴亮在医院门口等着,项磊上楼找到何飞所在的病房。项磊自然没有多做停留,放下水果,又寒暄地问了何飞的伤情,然后有点羞涩地说楼下说有人等着。
“明白!了解!感谢!别晾人家太久。”何飞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项磊飞快地跑下楼去,几个女生有人扒着窗子往下瞧,有人干脆跟下楼去。李敏丽和卢艳挽着手从楼下回到病房,感叹道:那人还挺帅!而且一点也不像同性恋啊!说不定是项磊的老乡。
男生一个个都欢实地笑了,笑得女生面面相觑。
“这么男孩子气的人都可能是同性恋的话,那我看你们个个都像!”卢艳指着笑得欢实的男生说道。男生们因此笑得更欢了。
“项磊也不是娘娘腔啊!”李敏丽的眼神里也充满不解。
项磊离这些话题很远,此刻正把吴亮送来的药揣在口袋里,在冷飕飕的大街上和吴亮并肩压着马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从安贞桥到亚运村,然后坐车回到我们学校,从教一到新主楼,从体育馆到校园湖,又围着学校四周的马路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么平坦的马路,还真少不了我们的功劳。”吴亮说完哈哈大笑。
静电让两个人的手偶尔触碰又马上闪开,相视而笑后,吴亮总说:“你看你又诱惑我,挑战我的克制力。”
项磊便问:“你克制什么呀?”
吴亮就嘿嘿笑着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