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钦很快的睡着了,甚至都来不及做好准备。原以为纷繁杂乱的梦将不止不息,哪知身历的现实在梦境中一个投影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记忆的碎片,更没有丝毫情绪的波澜或涟漪,就是那么安静的,悄寂无声,漆黑一片;仿佛消失了空间,也消逝了时间,只剩下一缕自我的意识,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游荡,等待宇宙的爆发,或者寂灭。
醒来时窗外依然夜幕深沉。薛志钦稍稍动弹了一下,感到身子发僵,自己居然始终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难怪浑身酸痛。他不由自主的哼了出来。
坐在桌前的银久峰回头看,开口说:“终于醒了。”
薛志钦难为情的问道:“天还没亮吗?”
银久峰闻声笑道:“不是天还没亮,而是天又黑了。”
薛志钦愣了愣,算下日子,问:“今天……不是星期一吧?”
“没错,是星期一。”银久峰看了一眼台历,“你居然能记这么清楚,还是低年级好哇,过日子都以星期为单位的。我从大四开始,就是以白天跟黑夜为时间单位了。”
薛志钦会心一笑,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他不得不暂时忽略掉银久峰的调侃,“完蛋了,今天有微积分考试,我没去。”
银久峰啊的一声大叫:“不是吧!你干嘛不早说!上午下午还是晚上?你睡之前跟我提一声,我叫你起床啊!”
“上午考,时间早过了。”薛志钦无可奈何的说,“考不考结果都一样,我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整个人都是晕的。”
“你再量一下,看体温正常了没有。”银久峰将从诊所买回来的体温计用酒精擦了擦,甩了几下,递给薛志钦。
薛志钦量过之后,自己读数,“应该算正常了吧,三十七度?”
银久峰接过去再看一遍,“体温计可不能四舍五入啊——还是有点低烧,你自己得多当心。”
“嗯,我寝室里有药。”薛志钦应道,“我该回去了,占你的床好久了,你一直没睡吗?”
“早上趴桌上眯了一会儿,然后喝咖啡。”银久峰说,“主要怕你睡不好,不敢有大动静。”
薛志钦想起自己睡觉时常犯的毛病,心虚的问:“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吧?”
银久峰笑了笑,“还好,正好给我提神。”
薛志钦脸红了,不敢多问,把衣服穿好。
“你回去得洗个澡,最好去澡堂洗,多冲点热水。我看你昨晚上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人都快脱水成鱼干了,记得多补充水分呀。”银久峰有机会就拿薛志钦的新网名取笑。
“只要风不大,没那么容易被风干的。”薛志钦也不示弱。
银久峰哈哈笑道:“咱们去吃饭吧。为了照看你,我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你干嘛不吃呀?怕我携款私逃?”薛志钦说,“你房里放了很多钱?”
“那我倒不怕,房里最值钱的除了我,就剩那台电脑了,你没力气搬的。”银久峰笑道,“我只是怕你突然醒来,需要我帮忙而我却不在,怕你哭嘛。”
“谁会哭喔!”薛志钦嗤之以鼻,心里却很感动。
银久峰挑了间好餐厅,请薛志钦吃饭,算作对他生日那晚请客的答谢,同时也是自己对二人首度以及再次见面的纪念。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薛志钦一点都不惊讶自己陡然暴涨的胃口,昨夜的高烧使他几乎耗尽了体力,现在急需补充能量,所以他像多年没吃过饱饭一般,风卷残云,狂吃猛喝,似乎这样把肚子塞满了,脑子也同时跟着满了,就不必再为那些避无可避的嘈杂事心烦。
银久峰先吃好,放下筷子,看他继续在餐桌上扫荡,笑着说:“早知道,应该带你去吃自助餐的。”
薛志钦不回话,只是笑,而嘴巴动个不停。直到食物堵在喉咙口,得灌大半杯水才冲下去,终于感到撑了。他盯着面前空荡荡的碗盘,很有些成就感的自嘲道:“全部都吃掉了,一点都没浪费。”
银久峰问:“还要不要再来点?”
薛志钦摆手说不,“我不是真想吃那么多,就是觉得剩下倒掉太可惜。小时候我哪怕剩一丁点饭菜,外婆都会数落我,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尽量把能吃的都吃完。”
“真是爱惜粮食的好孩子。”银久峰点头笑道,“还走得动道么?我看你肚子都鼓起来了,要不要再去我那儿休息一下再走?”
“不啦,我得回寝室打听打听情况。”薛志钦发愁,“唉,下学期又得补考……”
“已经这样了,就别去想了,准备好接下来的考试吧。”银久峰安慰说,又问:“你真走得动吗?看你站都站不稳,我还是送你回寝室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薛志钦反复拒绝,走到银久峰住处的楼下,说:“你上去吧,打搅了你看书,万一考不上,我会愧疚的。”
“你这话,触我霉头啊!”银久峰乐呵呵的说,却并不介意,“你路上小心,到了寝室方便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或者网上说一声,别让我担心你又趴在哪个雪堆里扮雪人睡着了。”
薛志钦笑笑,心中复杂的情感,让他面对着银久峰的笑脸,忽然也有些依恋的感觉,竟然在自己的脑子反应过来以前,走过去和银久峰拥抱了一会儿。银久峰开始时手臂是垂下的,短暂的讶异过后,他一手扶着薛志钦的背,一手轻轻的搭在薛志钦肩头,什么也不说,二人安静的站着,直至薛志钦意识到自己举止的唐突,慌忙的挣开,退后几步,言语无措:“啊……嗯……我……对不起……”
“没事。”银久峰温和的说,“如果你感到孤单,咱们可以聊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的。”
薛志钦点点头,以近乎俯首感谢的姿势,面朝银久峰倒退着走了很远,然后才急转身,跑向寝室。
楼道里碰到郑磊,又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盒喜滋滋的爬楼,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了薛志钦,冲他道:“哎,钦钦,干嘛去了?好多天我都没见着你了,今天微积分考试你都没去啊?”
“嗯,没去,不用你告诉我了。”薛志钦心乱,对郑磊有点小不客气。
郑磊正乐着,听不出来,抬了抬手中的盒子,让薛志钦看:“最新型号的钢蛋,一比五十的模,我从日本买的,刚寄过来。”
热情难却,尽管薛志钦很难理解郑磊对模型的狂热,但刚才自己的态度失礼,这会儿得及时纠正和补偿一下,于是假装兴趣的看了两眼,白痴的问:“这么大比例,装起来不是和人一样高了?”
“差不多了。”郑磊开心的说,“有一米二,简直太过瘾了!”
薛志钦只好陪笑,心里的话没问:“你不是打算拿这个作为新年的礼物交换去折磨人吧?”有点损,而且他想起自己虽然陪同沈涵一起去超市选购过礼物,但还是什么都没准备。
杨亦杰对郑磊拿回来的这个大家伙兴致盎然,按捺不住的就要立即开工着手组装,郑磊却找不齐那套组装模型的专用工具,烦得跳脚,冲到同好者的寝室去借家伙,不许杨亦杰先动手。
杨亦杰无聊之际,趁寝室没别人,对薛志钦说:“算你运气好,今天是那小姑娘助教监考,没数人数,我多领了一套试卷,帮你填了交上去了。”
薛志钦很意外,本来还在想该怎么打探自己缺考的情况呢,非常时期,他再不想受刺激,因缺考而挂科无疑就是严重的事件,如果可以,他甚至问都不去问,就当只鸵鸟,静候补考通知——然而不可以。哪知却在犹疑不决的此时,听杨亦杰轻描淡写的说,他所担心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事情早已化险为夷。他不禁汗湿,嗫嗫道:“怎么会……”
杨亦杰浑然无事的把手一挥:“先别高兴太早,我就帮你填了选择题,解答题让毛晓兴帮你抄的,不知道他搞定没有。交卷那会儿很混乱,那只就知道喳喳叫个不停的美洲火鸡也冲进来了,那时候再清点人头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说你运气好,还得看是不是能好到底。”
薛志钦只知道呵呵傻笑,别的不知道说什么。
杨亦杰说:“如果过了,一定要请客。不过即使没过,也应该请客,是吧?”
薛志钦点头,“这事别人不知道吧?”
“知道也无所谓,谁敢做小人去告密,害班上再丢分,绝对会被集体鄙视的,你担心什么?”杨亦杰简直有恃无恐。
薛志钦低头想想,觉得也是,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应该不会有人去做。而自己平白捡个大便宜,虽然不是主使,但心里毕竟不安;可若自首,肯定得把身涉其中的杨亦杰与毛晓兴供出来,那决计不可。所以不安归不安,既然事已如此,只有感谢兄弟们的“无私帮助”,争取以后有赎还的机会。
“差点忘了一件事。”杨亦杰又说,“师兄让你回来立即给他打电话。”
薛志钦等待下文,杨亦杰却自顾去翻模型的组装说明了。薛志钦没法多问。现在杨亦杰好像变得很敏感,自从有过那一次坦诚的交流之后,他反而比自己要更加小心,且更加认真的保护着那个不为旁人所知的秘密,甚至在他们之间,都像无事发生似的绝口不提。这也许是一种尊重,也可能是貌似尊重的假象,但薛志钦不想细究这些,在告知人真相后,还能被人待之以寻常,已属可贵,何必在意是否每个人都是清晰明理的坚强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