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弄糊涂了。
“哎呀,挺子你这人管我叫木头比我还木,我问你,你中午是不是总跑到一个大二的寝室去?那人我见过,他给你送过水呢,我一看你们俩关系不错,再加上老齐问我你中午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我就说你和你朋友一起吃啦,你看看,这帮人脑子里除了女人还他妈有什么啊?哈哈哈……”
原来如此,老齐这个王八蛋真是上岁数了,听话都听不明白。
我抬手给了他一拳,也笑了“你也是,以后说话说清楚点儿,这他妈可是关系到我贞节的事儿!”
“好啦好啦,你看你刚才那样儿,我以为要吃了我呢,来来来,来了就多坐一会儿,我给你掰香蕉吃,我妈给我带了一箱子香蕉,我哪能吃的了阿,招了满屋子小苍蝇,就盼着你这个大垃圾桶给我清理门户呢!”
误会解除了。
木头伏下身钻到床底下给我拿香蕉吃。
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是解释不通。
这小子,怎么还跟我耍上脾气了呢?我们高中三年交情,从来就没红过脸啊。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秦哲的事呢?
我朦胧的觉着,有些事情,还远远谈不上结束。
八
军训会操的日子到了。
头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主要是兴奋的。
高娃的梦话和光哥的呼噜我听得真真切切。
一是这算是我上大学之后面临的第一个考验。
二是秦哲告诉我他将作为法学院的学生会代表出现在所谓的观礼台上。
第二天一早,凌晨两三点钟才睡着的我被高娃的声音吵醒了。
“哇,这不是要下雨嘛,哈哈,这回看还会什么操!”
我一骨碌爬起来。
窗外阴沉沉的,太阳在云层后面发出模糊的光。
老齐嘿嘿笑着说,高娃你真就是个娃,今天不会明天也得会啊,你躲得过去啊?另外我看这样雨也下不来,就是下来了也大不了,没准为了向上级领导展示咱们的精神风貌让咱们来个冒雨大会操,到时候我看你不哭鼻子。
光哥说,老齐你就乌鸦嘴吧,你就说不好的事儿灵!都练了半个月了,不会操苦不是白吃了嘛,唉,挺子你说是不是?
我说对,我说还得说光哥爷们儿,天上下刀子光哥都敢光着出去。
老齐说原来如此,光哥的光是这么来的啊。
大伙一阵笑。
这时候杨亦和小蔡拎着豆浆从外边回来了,杨亦进屋就嚷嚷,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快收衣服,老齐你丨内丨裤不是在女寝楼下晾着呢吗?
老齐说咦咋还在外头,我对象没给我收阿?
大伙用各自的方式鄙视老齐,除了我。
老齐乐呵呵的说,你们都没良心,就挺子是哥们儿。
我倒不是多偏爱老齐,主要是我心思已经全跑到会不会下雨上了。
我担心下午的操真的会不成了。
半个月的心血啊,更重要的是,我想让他今天就能看到。
中午传来的消息证明老齐的嘴和乌鸦的嘴确实有血缘关系。
不管下不下雨,下午的会操正常。
高娃和杨亦把老齐堵在墙角里打了一顿,当然都是虚招儿。
老齐边挨打边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什么也不说了,你说我说好的咋从来不灵呢?我整天说我要找个老婆啊……
我和光哥俩人挺高兴,小蔡还是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光哥说赶紧吃饭去,下午一点就集合。
我揽着光哥的膀子说,这回好,我们的军拳打起来肯定像特种兵!
我们集合的时候,雨已经下来了。
那种说不清什么规模的雨,雨点不密,但是雨滴很大,时断时续的。
集合的时候,我听到各个方队的教官都在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类的话。
而且罕见的没有军训这半个月我听腻了的抱怨声,不管是男是女。
大伙可能把不满都留在了上午。
一旦知道了决定无法更改,每个人都选择了坚持。
再有就是,这可能是我们和这些可爱教官们见的最后一面。
从这个角度讲,说现在的大学生普遍娇气和冷血都是不负责任的。
而且指责又有什么用呢?造成这种局面的最直接责任人,不恰恰是骂得最凶的人么?
整队之前,秦哲过来看我。
他冲我握了握拳头,然后指了指主席台的方向,意思是我就在那上面看你。
我点点头,整了整帽子和衣领。
我心说,你们都给我看好了!
我不是只会从别人的庆功宴上夺路而逃的胆小鬼!
整队的时候,秃头教官给我们训了最后一次话。
好,今天就是考验咱们的时候了,下雨就是让咱们在那些大官儿前面露脸呢!你们要是觉得这些天跟我处得还行,就把腰杆儿给我挺起来,把胳膊腿儿给我伸直喽,把你们娘胎里带出那把子力气全给我使上,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人操蛋,那就上去往熊了打,越娘们越好!
扫了我们一眼,他提高了嗓门说,让我临走之前看看你们最爷们儿的样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们一起带着哭腔喊:有——!
秃头教官笑了,好样的,就我才能教出这样的兵!
他是个特别爷们的人,这半个月,我们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男人味儿。
这是我军训的最大收获之一。
第二年,他们连队给我们下届的新生军训的时候,我没看到他。
我特意问了问胖连长,胖连长说他复员回家当保安去了。
——我们可爱的军人啊!
分列式开始了。
分列式结束之后时特种方队表演,女生们唱歌在前,我们军拳压轴。
到时候我们分成两个方队从操场东西两端跑步入场,之前我们就在两边的看台上就座。一坐下,我就紧张的往那操场正中的观礼台上看。
我找到了!
他坐在观礼台最后一排,好像也在往我这边看。
我冲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哥们说,咋了?有领导你认识?
我说没,我胳膊麻了。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但是这么做了之后,我觉得很踏实。
到我们上的时候,雨下得不再像刚才那样矜持了,开始连成了串儿。
秃头教官说,走,爷们儿们,咱们上战场!
一句话,我能感到我们这一百多号人的血在血管里澎湃的声音。
我们的时间开始了。
我排在第二排。
脚下的沙土地已经可以溅起泥了。
我们喊着号子跑向观礼台前。
跑向他的视野里。
观礼台上,秃头教官高声喊着,准备格斗——,1——!
周围只有齐刷刷的几个声音,再加上我们拼着命喊出的:打——!
泥水飞溅到了我的脸上、身上。
我的拳头微微有些颤,不是冷,而是激动。
2——!3——!4——!……
雨水和泥水被我们在空中打的四溅开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水顺着我的帽沿儿开始往下滴,可还没等到这一滴滴下来,我们就会利落的用下一个动作把它们甩出去。
我听到了我拳头撞击雨滴的声音。
同时我也感觉我把这么久以来我胸中积蓄的压抑一点一点地打碎,让他们顺着雨水渗入大地,永远不再回来。
爸,妈,还有……学长,我不是懦夫!我长大了!我是个男子汉!
16——!停——!
收势!
每个人的胸前背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泥水与汗水。
——这是一个多么爷们的场景啊!
过了几天,寝室开卧谈会的时候,老齐和我说,当时我们特羡慕你们,我们觉得你们才像真正的兵。
掌声响起,我忙把目光投向我正前方的他,他微笑着,很认真地拍着手。
后来,他说从第一个动作起,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我,他看出我每一拳每一脚都在帮自己重新把自信打回来,他看到了一个曾经满脸阴霾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坚强。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注定与痛苦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