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我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大人的事情,你一个晚辈插什么嘴?!
母亲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桌底下,我感觉脚后跟被轻轻碰了碰。我想那应该是邱,她要我冷静。
--没事,刘响也不小了,提点意见没问题的嘛。况且又和邱关系那么好……呵呵,大家吃饭啊,大姐今天做了一桌好菜,别凉了啊。
许昭林的圆场,让我更添了一分寒意。他的自在与以及占据的道德高点,永远不是我所具备的。而我手中握有的爱,只能让这个世界嗤之以鼻。许昭林把握着我们的弱点,只要他把底牌掀起,一旦他把底牌掀起,表面的和平被打破,到最后,可能是同归于尽。我不能如邱般信任他,我惧怕他。
47
那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人人却装得有滋有味。
饭后我负责收拾和洗碗,邱进厨房来帮我。
母亲跟了进来。
--你跟进来干什么呀,厨房那么滑,别忘了你是有身孕的人啊。快出去,快出去!
邱被请了出去。
那一盆的狼藉,就像我的心情。
我顺着厨房的隔窗望出去,邱坐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电视。许昭林在一旁给她剥桔子。邱熟练地接过桔子,塞进嘴里。没有生分,没有抗拒,一切那么自然,配合自然。那一刻,我竟有了羡慕的感觉。
我和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粘腻,粘腻中带着的痛苦与哀伤,总是挥之不去。是的,我们也可以平静地相处。但是心底的波澜,从没有停息过。或许因为太爱,或许因为太痛。或许因为太珍惜在一起的时刻,或许因为太在意看不见的未来。什么时候,我可以给邱真正的平静的爱。平静的爱,没有负担到,你都不会想到那是爱。就像身边流动的空气,你不用刻意去感受它的存在。它就一直在你身边,你自由自在地呼吸。
黯然神伤,一滴泪落了下来,汇入水龙头里涌出的湍流里。
就算如此,也不想放弃。
碗筷还没洗完,许昭林就说是时候要回去了。他让邱也和他一道下去。
邱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接过她的眼神。
我朝她笑了笑,希望她心安,让她离去。
邱说的让我等,我就等。
是的,以我的邪恶的性格,怎么不会质疑?
可是我曾经质疑太多,过分地质疑并未让我好受。所以现在的大多数时候,我选择去相信。
可是我却还是质疑我的母亲,这种质疑,毋宁说是恐惧。
我洗好碗筷出来,母亲还在看电视。我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上面有邱留下来的余温。
--妈,我们能谈一谈吗?
鬼使神差般说出这句话后,我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我要谈什么?我准备谈什么?
--不谈了,我今天比较累。去给你收拾一下明天上车东西,我就得去睡了。
--妈,你要是累了你就去休息吧。我自己能收拾。
--你有哪次是收拾好了的?你有哪一次不是由我来给你收拾的?
妈,这次,我不是想让你去收拾我的残局。
这不是我的残局,它是我的生活。
可能很不幸地,你理解那是一种残局。
48
我为什么那么惧怕我的母亲?我想那其中有许多原因。
小时候我是被母亲打大的小孩。我还小的时候,母亲在家里当全职主妇。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即使只是当主妇,也样样拿手。除了家务和伺候公婆,所有的精力都摆在了我身上,对我的要求近乎苛刻。我从识字开始,就一直挨打。考试不超过98分,也挨打。打的明目也各式各样,抽藤条,跪玻璃,泡水缸。当时,我是一个看到试卷上出现96分都会当场哭出来的小孩,听着实在矫情和可笑。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惧怕母亲,从心底的恐惧。到了妹妹成长的阶段,母亲已经开始出社会工作了,不会把太多的精力摆在我们身上,所以小宁从来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从小就有那么多的压力。
虽然如此,但我从不恨我的母亲。随着时日的增长,那份恐惧与担忧,更多的是出于爱。我害怕让她失望,我希望自己是她波折生活里的一缕阳光。我知道只要我表现出色。只要我听话,便能让她满意,让她觉得她的一切辛劳和挣扎都是值得的。中学的时候,只要各种排名一下来,我就会骑着车大老远赶去她干活的地方,将成绩和名次让她过目。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只要让她知道了,我就能卸下心头那块巨石。哪怕挨一顿骂,都是舒服的。
小宁总是疑惑,为什么姐姐有时总是责任心特重,诚惶诚恐的。一些在我看来相当纠结的问题,她从不在意。我想那可能真是老大和老二的区别。
我知道,这样的爱以及怕,都是畸形的。
许久以来,它们已经无形之中成为我生活的所有动机。
只有邱的出现,以及因她而引发的那些关于自我认同的挣扎,才让我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思考自己是什么。
然而太多次,因为所谓的扭曲的责任感,我一次次从邱的身边逃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了勇气。
但即使有了勇气,我还是那么害怕去伤母亲的心。
虽然我知道那样的一天,不可避免地会来临。
49
确定母亲已经入睡以后,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
点一根烟,抬头,满眼繁星。
有一种久违的感动,要在这样彻夜通明的城市夜空里看见闪亮的星星,真的不易。想起了小时候躺在外婆家天台上数星星的场景。那时候,总有太多的梦想,那幽蓝天际里闪耀着的群星,仿佛预示着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如果我能更早地认识自己。
现在,现在是否会有所不同?
想起了李繁,想起了那些我曾经爱过的人们,你们此刻正在哪个角落里,做着怎么样的事情?
只想你们一切安好。
曾经的爱,我们起来。
现在的爱,我们紧紧把握。
我按响了邱家的门铃。
有点后悔,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
邱打开门,讶异瞬而转为惊喜。
--怎么大半夜跑来了?
--你怎么大半夜还不睡?
--你要知道我睡了你还跑过来?
--所以我按门铃时就后悔了嘛,我怕打搅你睡觉。
--那你还过来?
--明天就要走了,我想你。
邱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
--傻孩子,我也想你。
--你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你要早睡。宝宝要在娘胎里就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不要像我这样…..
--呵呵,你妈生你的时候也没听她说她晚睡啊,怎么生下一个睡不着觉的小孩呢?
--嗯嗯,我是怪胎,我是怪胎。
我晃悠进邱的房间,看见床头摆了大团的毛线圈和已经织了一小段的毛线。
--你还能干这个呀?
我问她,带着戏谑的语气。
--我怎么不能啊?我多心灵手巧啊,嘿嘿。
--呃……这织的啥呀?织给谁的呀?
--本来是要织给宝宝的,现在改主意了。
--你是想说这小粉毛衣是要织给我的?哎呀,我还是不和宝宝抢了,多不符合我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