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有时候会有电话过来，只是太多的欲言又止，让人意兴阑珊。

父母也终究没有复合。这其中的波折和讽刺，我也不想多提。现在想起的，只有父亲的冷笑以及那些残破得让我理不清头绪的对话。支离破碎。

--响，你读了那么多书，读回去了吧？你觉得我可能回去那个家吗？

--我知道你不可能回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妈要我问你，我没有办法，只有照做。

--你难道就没有你自己判断问题的能力？

--你少在那里质疑我的能力，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我们也没想过要你回来！

--响，我知道你们恨我。

--是，我们是恨你。我们最难过的日子你都在哪里？！

--你们狠我没有尽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可是，响啊，你知道吗？如果我当时有这个能力，我是不会不去尽这个责任的。我也想给你们供书教学，我也想给你们提供最好的条件，可是命运弄人啊。

我沉默。我相信父亲说这些话时的真诚。因为我记得他曾经怎么对待我。虽然在母亲那里，他总是不堪的。

--响，人的心被狠狠地伤过一次之后，就不一定能回去了。

我在想，是否邱的心里，已经穿了一个洞，纵使我再补，也补不回去了。那么就及时刹车吧，把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

直到那个冬天，她再来北京。我逃避见面，我置之不理。她一个人黯然离去。我们便长达半年失去了联系。

那时，我低估了她的伤心。

到这里，所有的纠结回忆都已散去。

我要回到对现实的叙述，以及，对未来的探寻。

纵使现实，血淋淋，歧路荆棘。

39

和母亲结束了一场没有结果的谈话，我回了房间。

深夜，手握着邱拉在家里的手机，我有了窥探的冲动。

看到里面存着的，都是我传递的短信。

“邱，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快乐！虽然你三十岁的生日我无法陪在你的身边，但是等到你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但还是很有气质的老太太的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陪你度过每一个快乐的生日。”

“邱，收到你的信了。所有的感激与领会都在心底。请原谅我的后知后觉。我爱你，从很早以前，到很久以后。”

“邱，我不想你为我放弃太多。但是如果你真的累了，如果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我在北京等你。”

“邱，明天你就要来北京了。哈哈，明天开始我就要过上有组织的日子啦～房子我今天又去打扫了一遍，保证干干净净，恭候您的大驾！”

“邱，你买的早餐真好吃。勤劳的邱那么早就出去上班了，亲一个！”

“邱，我晚上不能回去吃饭了。你自己去楼下买点吃的，或者煮个面吃，少放味精少搁盐，加个鸡蛋保新鲜～哈哈，我又乱押韵了……明天一定给你做好吃的！”

“邱，晚上想吃啥？我在菜市场，要不然我给你做你最最爱的咕噜肉？你现在淘点米煮饭，我很快就回去。”

“邱，落雨记得收衫啊！我又要晚回去了，困了就睡，不等我。你睡着了，我也会偷偷吻你的，嘿嘿～”

。。。。。。

“邱，和你一起生活真的很快乐。压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失去你。”

“邱，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要再来看我，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是个烂人，我不配。”

翻看这些短信的时候，往事像过电影般翻过我的脑际，压迫我的神经。

我放声哭泣，我需要尽情地哭泣。不再管是否会惊动母亲，不再管是否让她担心，让她怀疑。

我用眼泪洗刷附在记忆表面的尘埃，让真谛显现，让未来明晰。

40

清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

母亲说有电话找我，是许昭林。

--喂，早上好。

--早上好，那么早叫醒你，真不好意思。

--没事。

--早上有安排吗？方便出来喝个早茶吗？

--可以。

我如约而至，许昭林早已在那里等候，叫了一桌的点心。

--休息不好吧，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真是不好意思，周邱都告诉过我你有晚睡的习惯的。

--还好，我昨晚睡的还比较早。周邱和你说的挺多的嘛。

--是啊，她嘴里挂着的、心里念着的都是你。其实，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

我喝了一口茶，仔细地打量他。第二次见面，竟然感觉比较顺眼了，眼神相当凌厉。我在脑海里苦苦搜寻，无法从记忆里找到一点痕迹。邱身边的各色男人，我从未留心。

--哦，是吗？我没有印象了。

--是啊。等了周邱那么多年，万没想到对手竟然是你。

--你，都知道？

--当然。我想周邱大概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我，唯有出此下策了。一开始真是不能接受啊。

--你都知道了这些，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为什么还会有小孩？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你自己？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坚定的放手，现在又为什么要跑回来？

他看我的眼神，冷静，坚定，几欲洞穿我的灵魂。我再也无法占据原有的高度，矜持与傲慢全部被卸下，变得很低，很低。

--孩子是个意外。邱没有心理准备。那段时间她太低潮了，或者，她可能也想做出些改变。但是有一点，怎么样的她我都接受。我不在乎她爱的是谁，我只想给她最好的生活。

--邱是什么想法？

--哼。邱是什么想法，你竟然不知道？你没有问过她吗？你难道不了解她吗？

我低了头。这么长时间，我竟然没有机会和她好好地沟通。都是我一次次地逃避，造成今天的局面。我，许昭林认为的应该最为了解邱的人，竟然这么无力。

--你这年纪和性格，注定没有什么担当。但是你没有的，我有，我希望你离开她。

--我是不是要离开，都看邱怎么想。如果她觉得她能够幸福，我就走。

--难道你还觉得你能给她幸福？你母亲横在那里，更别说你们两个都是女人了。你真觉得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吗？

--那是一回事。你觉得周邱和一个她不爱的人一起，她就能幸福吗？

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必定伤到他的痛处。我们手中各自握有筹码，我们在角力，争夺邱内心那座天平的偏向。

--那孩子呢，你觉得孩子应该怎么办？你希望孩子生下来，就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吗？你要孩子去承受他本不应该承受的事情吗？再说了，孩子是我的，我也有能力给他最好的东西。

我一时语塞。

是的，孩子是他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去争夺呢？

而孩子的未来以及他的幸福，我又该用什么理由去剥夺呢？

41

快乐，确实是我需要重新学习的本领。

某一天，我就开始告诉自己，乱了也不跑，痛苦也不说瞎话，尤其是违心的话。

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或许是那个清晨，巴士窗口涌入的海风，把我渐渐吹醒。

那天，我没有愤然离席。

我默默地开始吃起一桌的点心。我告诉自己，混乱的时候，需要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