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端上桌,没尝她就嚷着好吃。以前吃得不多的她,只要是我掌勺,总会很给面子的给我一扫清光。饭饱后,她总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假模假式地打些响嗝。
我就会笑说,跟了我就给我不顾形象了,小心给我变黄脸婆啊。
她就会装腔作势地说,嗯,现在黄脸婆要给您洗碗去了,然后呢,您再给黄脸婆打热水洗澡啊。
日子一日一日,平淡无奇,却渗透着甜蜜。
有时候邱也会问起李繁。
--现在还会常常想到她吗?
--有时吧。
--还能见到她吗?
--偶尔吧。不过挺别扭的。
--还喜欢人家吗?
--都过去了。
--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关于我的过去。
--我不关心。我只关心现在。
--你不会吃醋?
--我从来不吃醋的。对谁都一样。
这时候邱总会黯然神伤。她总是怀疑我对她的感情。
--那你以前和李繁都做些什么?
--上课、吃饭、唱歌、骑车闲逛。
--那我们也一起做这些事情吧。
--为什么?
--我要你以后想起的某些场景的时候也能想起我。
太多的场景,都让我想起你。
想起你的时候,又有太多的场景。
31
一日和邱牵着手去市场买菜。
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静静地坐在路边的长凳子上晒太阳。他就那样出神地坐着,如同坐了一个世纪。我内心不期然地为之颤动了一下。
--邱,你说老人家在想些什么呢?
--你觉得人家应该在想些什么呢?
--我怎么感觉,他正在和死亡对话呢。怎么说,他眼中的那份淡定,还有那种洞穿世事的姿态,让我觉得……
--呵呵,怎么突然那么感性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那样的一天,看世事如云烟。那个时候想起你,想起那么多的往事,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那我让你走在我前面,思念的孤独和透彻,都由我来承担。
我看着她,心中都失去了言语。她是比我还要感性的女人,却又更加坚定的女人。
大姨妈来的时候,肚子总是很疼,往死里地疼。
邱会给我煮热热的红糖水,会拿滚烫的湿毛巾,一遍一遍地在我肚子上捂着。
这时候我总想到母亲,从前她也是这样照顾着我的。
感谢生命里的不同时期,总能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同样地爱着。
她们对我来说,都最为重要。想到这些,又未免感伤。
那些抱着邱入睡的每一个夜晚,都让我感到安稳。
那一年,我少有的没有了睡眠的问题。
我知道邱都会比我晚睡着。
她说,怕你睡不着的时候,会无聊。
我说,那我一定快快睡着,让你也好好睡觉。
许多次午夜梦醒,看着邱熟睡的样子,我都感到欣慰。
我知道我只要好好的,不纠结,不发疯,邱就能快乐。
32
离开乳鸽店,方月邀我去她家,我回绝了。
我希望只是朋友。我不想要混乱的关系。
回到家又是深夜,母亲竟还没有睡。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我去给你盛碗汤。
--嗯,又和朋友聚了一下。
母亲把碗端了上来,汤是热的,一直热着。
--响,女孩子家,最近总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这样不好。虽然你也二十四五的人了,说多了你也不愿意。平时你总一个人在外面,我更是管不着你。
--就是和同学聚一聚,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我还以为你又赖在邱家里呢。
--没有。许昭林过去了。
我心中不是滋味。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劲。
--响,我知道你一直和邱关系很好,你俩年纪又差得不多,话估计总能说到一起去。她也一直挺帮咱们的。
--妈,你想说啥?
心中有了几分警惕。
--人家小孩也有了,这又准备结婚了,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也不能老去打搅着别人了。
--妈,你觉得我在打搅她吗?
--你这个孩子,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人大了,该有分寸。你也应该赶紧找个可靠的男人,到时候结婚生子,有个家庭,稳稳当当的。别像我一样。想找,都没有好的了,找个真心的就更难了。老了要孤独死了。
--是你太挑了。这又不行,那又不中意。再说了,我毕业就回来和你一起生活。
--唉,你不理解,你不到我这个年龄,不到我这种状况,你不理解。你该有你自己的家庭。
母亲的无奈,究竟是因为那个年龄,那些状况,还是因为她的性格。我更倾向于后者。
强势与挑剔,是女人的大敌。
很不幸的,我遗传了她的性格。虽然成长的过程,我总告诫自己,要远离,要远离。可是宿命的性格,正如相承的血液般,在我身上流淌着。
试问我怎么去拥有一个好的家庭,一段安稳的人生?
而我心中的那个人,我所选择的那个人,注定了我要远离生活的风平浪静。
33
我想起你描述梦想天堂的样子
手指着远方画出一栋一栋房子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么诚实
所有的信任是从那一刻开始
那英的梦一场。
关于家庭,对于我来说,总是梦想天堂的样子。
那时,我和邱爱逛宜家。
我们从一个样板间流连至另一个样板间,我们评说着哪个更好,哪个更温馨。
邱知道我偏爱一种设计,一个小角落里的一盏台灯与一座小沙发,或是一个几角旮旯里的遗世独立的小隔间。
她会说,以后咱家里,就给你开辟这样的一个地方,你不高兴时就让你躲起来,我不烦你,而你又在我的视线里。
这个时候我总是沉默不语。
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一男一女,看着他们挑选家具时的饱满信心,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或者,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我的不自信,源于我爱逃避的天性。而面对这样的我,邱也缺了自信。
我不再说出当年对李繁说的那些负气话,但我不知道沉默不语是否一种进步,或者是否具有意义。
当时面临人生的一个重要选择,继续学业,还是工作。
我的成绩,让我顺利保送,可是我却想放弃。我想要经济独立。
或许,我觉得经济的独立,也会馈赠我人格的独立。
我知道邱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被掌控和打点一切的感觉。甚至邪恶如我,理解那是一种被圈养的感觉。
生性乐观的邱,可能并没有察觉到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母亲反对。她要我继续学业。
她说可以谈,前提是你读下去。
我屈服了。不是屈服于她的专制和蛮横。是因为她每况愈下的身体。
我不知道,人生道路上,我还会不会做更大的屈服。
34
一年前的生日。
我从外面回来,一身疲惫。从楼下朝小屋的窗口望去,灯亮着,邱在家。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邱是否记得我的生日。
推开房门,屋里空无一人。我喊了一声邱,没有回应。
突然感觉被人从背后抱住,我顺势握紧了环在腰际的纤纤细手。
--生日快乐。
--我还以为您老人家不记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