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和父亲对峙的时期。
母亲说父亲那一整年的不归家,是因为外面另有女人,我也这么认为的。
一日,他却悄然回家。
问我锅里还有饭吗,我当着他面把一桌的菜和锅里的米饭倒进垃圾桶里。父亲极度窘迫,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被女儿瞬间侮辱殆尽。他举起手来,想给我一个耳光。
但手到了半空却停住了。
我看透了他不敢打我,也不肯打我。他从小便不打我,甚至,最为疼我。
--怎么样?!
我对他投以最不屑和最挑衅的眼神,我意欲将他最后一点尊严通通夺去。
--响,你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啊?!
父亲青筋毕露,眼眶噙满了泪水。
--哼。我清楚得很!你才要好好地想清楚!
--你就这么听你妈和那个女人的话?!听她们俩挑拨的谎言?!
--什么叫那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别人?
--就是那个女人教坏了你妈,然后毁了这个家啊?!
--用谎言挑拨的人是你才对!?
--响,你终有一天会了解的!你大了就能了解你父亲了!
父亲走了。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如果我相信这些,那么世间便再也没有东西可供我去相信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去相信。我只相信我相信的。
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教我如何相信?
邱,教我如何相信?
25
我愤然离席。没有人追出来。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人为了生存,竟至于如此现实和虚伪。
我的世界开始崩塌。
我关了机,一直守在邱家的楼梯口。
我有钥匙,但是我不进去。这是我的姿态,划清界限的姿态。
她终于回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身酒气。
--响?!
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黑暗中,我用仇恨的眼神,至下而上,死死地盯着她。她应该看见了我满脸的泪水。
--周邱,你今天跟我说清楚了,你和那个老陈是什么关系?!
--响,别在这里说了,咱进屋说吧。
说着她想把我扶起来。我用力地把手一甩,邱的手荡在半空中。
--我不进去!你就在这里给我交代清楚了!
我的声音更大了。黑暗给了我力量,也使我越发癫狂。
--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哼,普通的关系?!我们家出了那么多事您都能摆平,看来该多亏了您这个普通朋友关系了吧?
--是,老陈当年来头是很大,你妈那件事他确实帮了忙,当时确实求了他。
--看来您牺牲不少啊,我还真要感激涕零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牺牲?
--倒贴呗!
--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今天是疯了吧?
--我没疯!你和我妈一直在联手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耍,让我在我爸面前跟个疯子似的!
--你爸?
--对,就是我爸,我爸最后就成了乌龟王八蛋了!你说说看,那我妈和那个老陈是不是也有什么勾当?!
--响,你怎么可以这么讲话呀,你这么讲话太伤人了!你妈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去问你妈!
--我今天就问你了!你们俩不是好姐妹吗?你们是不是干苟且的事都干一块儿去?!
两张脸,都是泪水。
--响,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揣测什么!是的,老陈当年是我介绍给你妈认识的,我们互相之间都是朋友,他也不是能随便得罪的,至于你妈和他的事情,你妈没有和我多说,我也不想背着她跟她女儿这么说,我没那个资格!
--对,你没资格,你真是太没资格了!
说着,一巴掌就那样狠狠地落在了邱的脸上。
力的作用使邱别过脸去,她就那样垂着头,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我打了邱。
深深的愧疚和深深的憎恨掺揉于一起,让我无地自容,也让我无所适从。
我撒腿跑了。
留下邱在深深的黑暗里。
26
跑到六楼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这算什么?
想起邱往日对我的种种,想起她总是含情的眼神,想起她执着而宽容的话语,想起她每次展开的双臂,我感觉一阵眩晕。一个人如此待你,是为了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有一样东西我不可失去,再不可失去。那样东西比孰是孰非来得更为重要。我需要我的爱情。今晚一跑,我便可能弄丢一段漫长而一直不自知的感情。
你让我知道什么叫做爱,只是我现在才明白。
我一步一步往回爬着,每一格阶梯都是一个片段,往日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里拼凑整合,一切再完整不过,一切都显露无遗。如果真是欺骗,无数次忍让与守候都是全无意义的。她从来没有得到什么,而我却得到太多。
我感觉到有什么正等待着我,潘朵拉的盒子一开,我们都将退无可退。
邱那样可怜地蹲在门口,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
我静静地挪到她的面前,静静地跪了下来。我松开她的双臂,我扶起那张布满泪水的脸,我张开手臂环抱她的双肩。
起初她只是用下巴抵着我的肩膀不停的抽搐。
然后她开始放声大哭,哭声凄厉,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哭得如此地撕心裂肺。
然后我感觉到长长的指甲扎入后背的皮肉里,越扎越深,我感觉淤血在积聚,我感觉疮疤成型,我感觉到血脉爆裂,我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没有反抗,我需要感受这种痛彻心扉,邱让我感受什么叫痛彻心扉。
--响,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一直爱着你,你怎能不知道?
你一直爱着我,我怎能不知道?
我用钥匙开了门。
我把她扶起,我将她带进门里,我关上了门。
将她压在门背,我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
两眼对峙,哭声停息。
我开始吻她的眼,吻那残破的泪的痕迹。
然后吻她的脖颈,吻那温暖的缱绻香气。
然后吻她的耳垂,舌尖轻触的瞬间,我感受着她的阵阵战栗。
她抱紧了我,我堵住了她的唇。我不断求索,她给了我回应。炙烈交织,屏住呼吸。从未感觉过的如此亲近,从未遭遇过的如此沉溺。就此纠缠,昏天暗地。
27
--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
--唉,我都忘记了。
--唉,怎么能这样。
--响,你喜欢过我吗?
--为什么是“过”?我不是正喜欢着你吗。
--是啊。你的喜欢得从来没我久,也没我深。
--我会把那些时间都弥补过来的,一定赶上你的久,赶上你的深。
这就是我对她的承诺。
至今想起,都心有戚戚。
一直珍藏着邱给我的一封信。
响:
当你开始真正投入我的怀抱的时候,却又要离开了,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正在。
在那边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别老和自己过不去,生活自有它的轨迹,不要总是忧愁,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起码,我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