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母亲就起身张罗去给我盛汤。汤是母亲的死穴,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不喝她熬的汤。每次放假回家,她都会叨叨,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一点汤水,真是受罪。其实,独自在外岂止是一碗汤水的欠缺。但是,每次母亲说这些时候都让自己感觉温暖。有时候即使那汤是我不爱喝的,我都会强迫自己喝下去。按她的说法,咕噜咕噜就下去了。那说法,跟小时候哄我喝中药一模一样。
汤喝完。闷着头开始扒起饭来。
不敢正视对面邱的眼睛。她们俩饶有兴致地聊着,我置之度外。
一块鸡肉被夹到自己碗里,抬头,知道是邱夹的。
--你妈今天弄的白斩鸡不错,别光吃饭。
--谢谢。
母亲倒是吃惊了。
--哟,以前没见你那么有礼貌啊。
我没回话。所谓的礼貌,其实就是生分。邱的突然来访让我手足无措,虽然她家和我家就隔了一栋楼,来我家吃饭是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见到她的瞬间,一上午的清醒与鉴定就灰飞烟灭了。甚至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怨念。
--一晚上没回来上哪去了。母亲开始盘问了。
--说了和同学去唱K了。
--和谁?
--中学同学,一堆人。
我有点不耐烦,我知道母亲只是想从我口中得到关于一个男人的答案。
可能是看到我又摆臭脸,母亲的脸也跟着臭了起来。
--我不是反对你交朋友啊。可是你都这么大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还要读那么多年书,以后别想嫁出去了。
--想当初要我读下去的也是你,我说了会变灭绝师太你又不信。
--你净瞎说吧。你自己不安心找一个才是真的。
--我找不到。你那么操心,你也没见你给我介绍一个!
抬头,却遇见邱无助的眼神。我突然感觉委屈,却反击以怨恨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在怨恨什么。怨恨一直无法说出心里的那句话?怨恨自己的所有情感都见不得阳光?其实都是我自作自受。
--好了,都少说一句吧,吃饭吧。
邱在打圆场。
--你看,我一说什么她都是这种态度。臭脾气从没见她改过。你看我是不是受气?
母亲转向了邱。
邱露出为难的神色,突然起身,捂着嘴冲向洗手间,开始剧烈地呕吐。我怔住了。
--阿邱的反应怎么那么大啊。比我生你那次还严重。
母亲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邱的脸埋在深深的发际里,从洗手间的镜子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痛苦而无助地呕吐声让我感觉一阵寒意。
--我去看看她。
起身,来到洗手间。一只手帮她拨了拨垂在脸际的头发,一只手在她的背上焦急地在轻抚起来,生怕她会就这么吐死过去。
就这样吐了好几分钟,她才有点缓过来。给她递上自己的脸帕,那要接过脸帕的手却紧紧地拽住了我。
--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般,松开了我的手。她的脸还那样埋着,我却看见一行泪掉了下来,无声无息。
我真的想大哭一场。抱着她大哭一场。
可是我不能。
我知道,母亲正站在身后。
13
过往太多,心酸又美好。眼前虽残酷,但是我需要力量,从往日的点点滴滴里索求力量。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自己和邱之间的感情是疑惑的。
她看似我的长辈,却比长辈更好,比朋友更多。
想想在那些焦躁彷徨的青春岁月里,她总是首选的投靠对象,她都给我一个空间,精神上的,甚至是物质上的,我的喜悦,也收藏我的痛苦。
当我想从与这个世界的对峙或冷战中脱身时,我便会来到她的小家,与她家的旺财为伍。
记得当时邱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就说—
钥匙给你,省得你到处乱晃。
是的,她知道我有离家/校出走的毛病。哪里有禁锢和束缚,我都想逃脱。
她知道我具有一种无可救药的逃避型人格。需要有一个地方,供我躲起来,为我屏蔽一切。待我情绪平复,终会有勇气出来收拾残局的。
记得张悬曾经说过—
人与人之间会有避免不了的争吵的时候,像我躲起来的时候,只是要有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对象让我相信,其实不是解决不了,我只是需要安静下来。青峰就是我心里面的人。但如果他每天都要看到我躲起来的那一刻,久了他可能无力感很重。我也会失去当初想到他就充满信心的感觉。
我想,邱之于我,就像青峰之于张悬。
我知道,这些年来,邱一定有着很重的无力感。
不同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想到邱的时候,还是充满着信心。那份默契与自在,一直是我最珍视的。
现在,我也需要给邱信心。
邱。
如果,你清楚你一定要走进一段婚姻,那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背后,不捣乱,也不作怪。
我会在安全的距离观望着你,观望孩子的诞生与成长。
如果,这一切本非你所愿,那么我将牵起你的手,面对我们该面对的。
14 上
那些最恐怖的现场,我都没有亲历。最爱的人们,那时我总未能陪伴在你们身边。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
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没有一桌的饭菜,没有母亲催促吃饭喝汤的声音,只有平日电视的喧闹声,妹妹呆呆地坐在电视前。
--怎么了,吃饭了吗?妈呢?
这才发现妹妹脸上挂着泪痕。
--说话啊,妈去哪了?
--下午,有几个丨警丨察。。。把妈带走了。。。。
--什么时候啊?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
--你就一直这样坐着呀!你怎么不知道给家里人打电话啊?!
我感觉一阵脑充血。我想妹妹是吓傻了,只晓得呆呆地守在电视机面前,寻求喧闹带来的安全感。是的,她太小了。她一定经历了她所不能承受的。
--下午,他们过来。。。到处乱翻。。。妈跪下来求他们,我也跪下来了。。。
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哭了起来。
我还想不起来可能因为什么事。
我拿起电话,打给了父亲。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我没在家,只有小宁和我妈在家!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啊?!你和我去找一下妈吧。
--现在连她在哪家分局都不知道。我现在走不开,这样吧,我问一下公丨安丨局的朋友,打听看看。
--你尽量吧。
我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冷漠,直接挂了电话。
我想起了邱。
--邱,我妈下午被丨警丨察抓走了!
--我知道。你妈下午的时候联系我了,我知道她现在在哪。你先别急,看着点妹妹,我一会儿就过来。
--我妈现在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响,我现在没法和你细说,正找朋友疏通一下看晚上能不能探视,一会儿就到你家来。
说着,邱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我和母亲,都选择信任她,投靠她。
14 下
在等待邱的时间里,我需要做些什么,去安定自己的情绪。
我给妹妹煮了碗面,哄着她吃完,赶她上床睡觉。
--去睡觉吧。
--姐,妈会不会有事?
--邱阿姨说了,妈没事的,你快点睡,一觉醒来妈就回来了。
在那段难熬的空档里,我把家里的地都扫了一遍,又抹了一遍。十一点了,邱还没有过来。
我满脑子搜索着这其中的原因。只可能是生意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