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看看。这样吧,你坐车到公司这边来。不过别从你家店子外面过啊,小心你妈撞见,打死你!
--遵命!
是的,那个时候,我能想到的我的最好的朋友,就是她。
大多数场合里,她是长辈,和母亲站在一边。
但在另外一些场合里,她又是朋友,或许因为她真的还算年轻。那些曾经一起经历的劫难,又养成彼此间最心有灵犀的牵挂和照应。甚至母亲都不曾察觉这些。
那时候我最爱看她玩笑。
--你说,你是和我妈比较铁,还是和我比较铁?
邱就会笑。
--你别乐,你妈要打你,我就给加条鞭子;你妈要骂你,我就端个小凳坐旁边看着。
--呵呵,敢情你这位黑心肠的阿姨整天盼着我挨骂遭打是吧。没戏,我可是老师的好学生,母亲的好女儿,社会的好栋梁呢。
邱虽这么说,但从没这么做。此后我也不会去计较她和谁的交情比较深,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渐渐地发生了改变,直至质变。只是我比邱更晚领悟到这一点。
那次在海边的经历,也深深地根植于我的心里。
天下着蒙蒙细雨,公交走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我想大概快到海边了,但是天气阴沉,能见度很低,从车窗望出去,熟悉的海平面并没有显现。
汽车停了,我叫醒了邱。那一阵她老加班,估计是太累了。突然觉得自己太任性,还把她折腾到海边来。
季节还是春天,不能下海游泳。这个时期的海很好,没有人群和喧闹。我们光着脚走在沙滩上,很静,只有海浪的声音。我们在海滩偏远的一隅停了下来,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外乎考试、排名、我要填报的志愿等等。一提到这些我就没了兴趣,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感觉很困,海风很舒服,海浪很好听。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远处微弱的灯光,以及围绕身体的浓浓的白雾。
我慌张地喊了一声邱,只听见邱从睡梦中惊醒的回应。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她。
--天啊,咱睡了多久了。怎么全是雾。
--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也睡着了。
--怎么办,天那么黑了,但是什么都看不见,连海都看不见。
--邱,你说咱是不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了?
--去!现在还开玩笑。想想怎么走出去吧。
--等雾散了吧。咱刚过来的时候前面还是一石滩呢,现在啥都看不见,那挺危险的。
--好吧,再坐会儿,看雾能不能散。
我们尝试大声呼救,可是没人回应。又不敢打电话联系我母亲,要知道我逃学那肯定一顿打。
我们俩就这样坐在了这团浓雾之中。
微弱的光,厚重的雾,轰鸣的海浪声,彼此。除此以外,仿佛与一切隔绝,进入了一个密闭空间,但是这个空间又极度广阔,宽阔得让人不踏实,甚至恐慌。
--怎么连一点人的声音都听不到呢?
--别想了,刚刚咱走了那么远。
--响,你冷吗?
--还行。你冷是吧?
--嗯,有点。穿得有点少。
我没再说什么,一下抱紧了她。她有点意外,但是没有挣扎,静静地倚在我怀里。或许大家都在互相取暖吧。时间仿佛停顿了,除了反复的海浪声,只有对方的体温让我们感觉还在这世上。我们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等待浓雾散去。但那是第一次,让我们感觉到,失去了语言,也能彼此交流,彼此感受。
不知道坐了多久,雾才有稍微消散的迹象。
我拉起她的手,走进迷雾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听到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那是人的声音。
当听到声音的一霎那,我们都兴奋得飞腾而起,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11
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以何种姿态逃离那个恐怖的现场的。邱冷酷的表情,冷酷的语气,还有那个冷酷的事实。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的时候,我就躲起来。
跟母亲扯谎说病了。倒头昏睡了三天三夜,什么梦也没有做,什么事也没有想。
当我醒来,觉得还需要做点什么去麻痹自己的神经,唯有去“空间”。
说实话,还真没去过这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空间”。上了大学之后就离开这里了,而在那以前我还没有意识到有这样的一种空间以及这样一类人群的存在。北京的拉吧倒是混过,没啥好印象,每次都被苦大仇深的T们扯着自己一整晚一整晚地吐苦水。其实这样的人总是自恋又自卑。面对男人的时候,她们是自卑的,或者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这种自卑。而面对同类时,她们又有那么点自恋,不可自拔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和苦难里,几乎无视聆听者的存在。不过也有可能我就是一偏T的H,当一个人不将你列为目标的时候,自然就只能充当聆听者和垃圾回收站了(自嘲一下)。本质上我也是一个不快乐的人,但是我无法将种种的痛苦诉诸一个陌生人。所有每次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沉默地听故事。
这回我需要一个目标,一个放纵的对象,以向我紧绷的人生宣战。
想来都觉得可笑。
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非T,非85后,没同伴,我选择的原则。
可是坐下来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倒是人家先开口。
--一个人?
--嗯。
--我也一个人。
--看到了。
沉默。既而相视一笑。这一笑,就将两个寂寞的人暴露无遗了。
然后就那样断断续续地聊着,她不是聊天的好手,我更不是。只从她停停顿顿的故事中了解到,已婚拉,结婚5年,有一个小孩,和老公关系紧张。
在她给我讲故事的过程中,我只点头应和着,思绪却跑了。我本能地抗拒窥探邱的一个可能的未来。
我说,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
她随我走了。
出了那个“空间”,骤然地安静带来一种眩晕。抬头望了望刺眼的月光,有种不知道身处何处的感觉。没走多远,她说可以去她那,因为她现在一个人住。我点头答应了。
第一次不是熟悉的房子,不是熟悉的味道,让我感觉抽离。但是,来自一个女人的温度,还是让我沉溺了。我没有想起谁,我尽力处于眼前。
当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想逃离。因为这一个苏醒的场景也不是我所熟悉的。
可是,最近太多我所熟悉的变得陌生了。
所以有一种想让这种陌生变熟悉的冲动。
于是留了联系方式,才仓皇离开。
知道她的名字,方月。
12
从方月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
上了开往海边的车子。
趴在双层巴士的窗沿上,急凑的海风让人顿时清醒。
逃避不是最好的选择,总有要面对的时候。但愿邱也不是在逃避。
该是时候问清楚了,这些都是她自主的选择吗?如果是,我全身而退,戒除任何软弱。如果不是……
到家时已是中午,抽出钥匙,推开大门,只见邱和母亲坐在饭桌上。
--回来了。吃饭没,没吃一起吃。吃了也过来喝碗汤。
--哦。正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