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坐在海边沙滩躺椅上的沈陌尘并没有去看摊开来放在膝头的《史记选注》。
这本书成了不折不扣的道具。
透过太阳镜,她闲闲地看着身边的人和风景。
她的目光被沙滩上一个垒沙堡玩的小女孩吸引。
这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神情专注,稚嫩的小手认真地垒砌着自己的沙堡,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宝宝,海浪要过来了,快到妈妈这里来”,没多久,陌尘听见不远处的母亲在呼唤女儿。
小女孩应声乖乖地奔到了母亲的身边。
沈陌尘看着海浪远远地轻轻地打过来,把女孩垒砌的城堡卷走。
海浪刚刚退去,她看见小女孩跑回了原处。
“宝宝,你就在妈妈身边的沙滩建你的城堡不好吗?海浪不会打到这里来。”年轻的母亲温柔地劝说着女儿。
女孩摇摇头,“可是我喜欢这里。”说着,她又坐回了原处,开始重建她的城堡。
“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母亲在无奈地感叹。
沈陌尘听了,嘴角不禁抿起浅浅的笑意。
她一直在看着这个小女孩,这孩子的单纯专注与执着让她想起子萱。
子萱。
单是在心里念一下这个名字,也会让沈陌尘失神惘然。
她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手机,然后,翻出通讯录里子萱的手机号,拨打。
她知道是关机。一定是关机。
她并不在意。
她拨打这个也许已被子萱彻底废弃的号码,是因为她还没有废弃它,她还保留。
在沈陌尘心里,这个号码,是她跟子萱唯一的联系方式。
她宿命般地认定,如果哪一天子萱肯用这个号码了,就表示子萱原谅她了,肯再次接纳她了。
如果子萱不肯再用这个号码,那么,即使她已从别处获得了子萱的手机新号她也不会去拨打。
她是一个多么别扭的人呵。
可是,圆滑世故、理智通达如她,唯有在这件事上不肯去妥协让步委屈求全。
清晨的时候在海边走走,然后到市场上逛逛。买一点食物回到房间。翻翻书,发发呆,想想心事,午饭后迷糊地睡一觉。下午近黄昏的时候再到海边坐坐或漫步。
沈陌尘的这三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这天上午,她在澎城的商业街区信步闲逛,听见一间音像店里传出来的电影对白:
——“你忘了咱们是怎么唱红的了,还不就凭了师傅的一句话。”
——“什么话?”
陌尘循声望过去,音像店的电视里在播放这部熟悉的片子。她没有停下脚步,她一边走一边听见程蝶衣在继续:
——“从一而终!”……“师哥,我要让你跟我……不,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么?”
——“这不……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么……”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程蝶衣声色俱厉,凄然绝决。
这声音这句子,引得陌尘有种眼泪突然急速回填胸腔的悲怆和感同身受的心内大恸。
不需要回头,她也能“看到”段小楼满脸的困惑与无奈。
不需要去细听,她也记得段小楼接下来的回答——
“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她甚至还能背出段小楼接下来说的话——
“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是啊,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呵。
这曾经也是沈陌尘自己最现实最无奈的担忧与想法。
“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说时容易做时难。
试问这世间,有哪一种爱,像同性之间的爱这样凄厉孤绝没有退路?
这世间,又有哪一种爱,像同性之间的爱这样没有任何的后援支持没有任何的实际保障完全得靠两个人的心力去维持与坚守?
全凭心力去维持一辈子?谈何容易?
人心能有多大的力量呢?
沈陌尘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曾经就是因为知道这样的爱太艰难而自知自己的心力不足所以选择知难而退。
可是。
可是子萱不让不退。
在不让不退的子萱离开了多年后,沈陌尘终于慢慢觉悟慢慢建立起了一点点自信,开始想要以自己逐渐强大起来的心力去尝试去“疯魔”一回,谁知,造化弄人,她爱的那个人却与她失之交臂。
这是她第二次凝望和感受子萱的背影了吧?
痛彻心肺。
但是,即使痛彻心肺沈陌尘也并没有想过要去挽留去追回。
无论她有多么的心痛和不舍她都绝不会去挽留去追回。
她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呵。
在她的头脑里,关于爱情的固执是,她的爱情绝不要掺入一丝一毫的强求与勉强。
尤其是,像这样一份需要用一生的心力去坚守去维持的爱。
她要它纯粹到极致。
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用一生的力气去誓死捍卫。
而如果,如果像现在这样,子萱对她的感情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动摇,那么,这份爱都将不再是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去争取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