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在电话中一听到陌尘的声音就情绪激动惊慌万分地说，“沈老师，沈老师，爷爷他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喊他他有气无力的，说不出话，没有精神，也没有吃早饭，脸色也很不好……小悦又昨天就出去出差了，明天才能回来，真是急死人了……我给她打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都说是没有人接听……她走的时候爷爷都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这样了……”张姨说的小悦是顾彤宇的姐姐顾彤悦。

“张姨，张姨您不要急，不要慌”，陌尘一听到张姨如此急切慌乱的语气就知道情况不好，她尽可能地让张姨冷静下来，她说，“张姨，您听我说，挂了电话你就立刻拨打120急救电话，然后跟电话里的医生说清楚家里的街道和门牌号，你知道家里的具体地址吗？……嗯，好的，电话接通了你就按照小悦姐给你写的那个地址仔细地念给医生……张姨，您别急……”

“可是，可是沈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姨还在紧张无措，“爷爷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沈老师，沈老师您回来一趟好不好？我怕，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好的张姨，好的，我这就出发赶往梓城，您不要着急，也千万不要惊慌，先打120，医生来了他们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会以最快的时间赶到。”

放下电话陌尘就马上给顾彤悦打电话，如张姨所说，她听到的也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沈陌尘无可奈何，马上收拾了一下就急匆匆地出发前往梓城。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顾彤悦和顾彤宇都不在爷爷身边，张姨又竟然给她打了电话，她必须得过去看看。

她不放心。

哪怕，哪怕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

更何况，她跟爷爷的感情还不仅仅于此吧？

在几个月前，沈陌尘就跟爷爷见过面。

那是十月国庆期间的一天。

顾彤宇来把上次拿去的户口簿和身份证还给她。

顾彤宇说，“都办好了，陌尘，真是非常感谢你”，停顿一下他又补充说，“希望不要给你的生活造成麻烦或者困扰。”

陌尘笑笑，豪爽地说，“如果有任何麻烦和困扰，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让你解除这种‘羁绊’。”

“一定一定，我一定随时遵命。”顾彤宇答。

“这次骗到爷爷了没？”沈陌尘关切地问。

“嗯，好像是蒙混过关了”顾彤宇答，“只是，他说要暂时收了我的结婚证。”

沈陌尘笑，“老人家真是有趣，连你的证他也要替你保管？”

“也许他怕又是假的，要拿去找人鉴定？”

陌尘又笑。

那天整个见面的过程顾彤宇说话都很少，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直到已经要跟沈陌尘告辞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般对陌尘说，“陌尘，我知道，如果我这么说，肯定很无礼很过分……可、可是……爷爷说了很多次，想要见见你……要不，他老人家可能还是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我已经推了好多次了……现在，我、我……陌尘，你、你……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去见爷爷见一面，就一面……”顾彤宇已经紧张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还没有等陌尘回答，他又自己否定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太无礼、太过分，算、算了陌尘，你就当我没有说，我自己再想办法……”

陌尘噗嗤一声笑起来，大方地说，“算了，你也不用去另想办法了，我送佛送到西，就友情出场一次，助你蒙混过关。”

“陌尘……”顾彤宇听了后有点惊呆地说不出话来。

沈陌尘就这样跟着顾彤宇去梓城见了顾老太爷。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她刚买了车没几天。那天她亲自开车去的梓城，也是她第一次跑长途。

顾彤宇坐在副驾座，看上去很紧张。

沈陌尘知道他紧张的不是自己的技术，而是陌尘要去看爷爷这件事。

在医院跟爷爷见了面陌尘就明白了顾彤宇为什么会紧张了。

虽然躺在病榻，但是顾老太爷的气宇依然不是常人可比，自有一份不怒而威的气度。任何人在这样的老人面前会自动收敛嚣张努力表现出庄矜有礼吧。

老太爷看到顾彤宇带着一个年轻女子走进病房，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几分，眼睛里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

顾彤宇拘谨地给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介绍。

“爷爷好”，陌尘在顾彤宇介绍完自己之后大方地称呼“爷爷”，然后又说，“早就该来拜见爷爷了，可是一直忙着没抽出时间，希望爷爷不要怪罪。”

顾老太爷专注地看看沈陌尘，“坐”，只说了这一个字。

陌尘欠欠身，顺从地在老爷子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正想着要该说点什么，只听老太爷先开口了，“听彤宇说，你有很好的古文学学养？”

沈陌尘微微愣愣，不知此话从何而来，脱口道，“那是彤宇胡说的，爷爷信不得。”

顾老太爷没有理睬陌尘的话，只说，“这有《古文观止》，随便找一本，任意选一篇，读给我听听。”

这是考题吗？沈陌尘自己在心里叨咕一句。

看看床头柜上放的书，她略带惊讶地说，“线装书耶，可是我不习惯识繁体字，也不惯看竖排版的”，她的回答非常耿直。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陌尘就不怕跟长辈打交道。面对长辈时，她的态度一贯是恭敬而不盲从，坦然而不拘谨。在她的头脑中，总是有非常奇怪的固执理念，她始终认为其实所有长辈对晚辈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和顾惜。所以，无论是跟什么样的长辈见面，陌尘从来就没有“怵”过。

似乎对沈陌尘的回答有点意外，但是老太爷没有就此作评论，只说，“那边有简体版。”

顺着老太爷的示意看过去，陌尘发现床头柜靠墙那边果然还有简体版的《古文观止》。

她笑了笑，没有去拿简体版，而是抽出一本线装本，开始选择。

一会儿，她找到了她想要的那篇，她对顾老爷子说，“爷爷，我给您读这篇《报任少卿书》吧。”

说完，清清嗓，深呼吸一口，沈陌尘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朗声诵读，“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

沈陌尘读得非常认真投入，感情充沛，字正腔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