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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另一端。沈陌尘放下手机,迷糊中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十分。
她有一阵恍惚,在想着刚才的一切是梦是真?
子萱打来了电话?在这么晚的深夜?
她确信那是子萱的电话。
自从那次“误发”短信之后,沈陌尘改变了以前晚上早早地就关手机的习惯,而是几乎常常通宵不关机。
她甚至还去办了移动的全时呼业务。
也许潜意识里,她不愿漏掉了来自子萱的任何讯息——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跟子萱联系。她也不会主动去跟子萱联系。
奇怪的心态。固执的坚持。
可是,在这个半梦半醒的晚上,一个一言不发的沉默的电话就让她把潜藏心底的话语和盘托出。
是谁曾经说过?凌晨时分是人心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时刻,这个时候的人说不来假话。
沈陌尘深深地吸一口气,头脑倒是完全清醒。
子萱会回来吗?
子萱一定会回来的。
自从沈陌尘那个晚上对程子萱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就有强烈的预感,子萱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到桐城来。
也许会很快?也许就在几天之后?
这预感让她既兴奋又紧张,既期待又忐忑。
有如鹿撞的透着隐隐慌乱的心情竟如同初恋。
久违了的感觉。
沈陌尘情不自禁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预想见面的情形。
时间、地点、场景、细节、对白,她几乎一一去想象去练习。
差一点,“连见面时的呼吸都要反复练习”。
沈陌尘没有敢问子萱会是什么时候回来,虽然她是那么的想要知道子萱回来的确切日期——她想到车站或者机场去接她。
她想要亲自开车去接她,以示郑重与期待。
几个月前,沈陌尘买了一辆银色赛欧。她真的很想亲自去接子萱回家。
回家。
她多么希望,她可以亲自一点一滴地为子萱营造欢迎“游子归来”氛围,让子萱这次回归深切地感受回家的温暖。
但是,她终究没有敢去询问子萱的“归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探得的回答会是“君问归期未有期”?
于是,心怀忐忑地,沈陌尘等待。
等待意料之中猜测之外的那一刻的到来。
所以,那天下午五点多钟,当沈陌尘一如往常地从店子里出来,看见站在店门外的程子萱时,她的眼里闪过一道惊喜的光亮,嘴角立刻绽开由衷的笑意。
“回来了?”沈陌尘自然而然地问。
程子萱浅浅地笑笑,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陌尘突然有种想要走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一下子萱的冲动。
可是,在这样的青天白日下,这个想法本身也让她迅速地产生一种无处遁形感。
打压了这个令她脸庞微微发热的念头,沈陌尘又问,“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
她的女孩依然惜字如金。
“那,先到店里看看?”沈陌尘征求意见地问。
“好”,程子萱欣然点头。
这是程子萱第一次走进陌尘工作的地方。
陌尘自己的小小的王国。
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沈陌尘建起的这个王国虽不奢华但却精致完备。
“无可挑剔”,程子萱在陌尘的带领下一处一处地“参观”完毕后不禁暗暗在想,“岁月让这个女人的成长显而易见且无可挑剔”。
她喜欢忆仙姿这个地方,不,也许应该这么说,她喜欢和陌尘有关的一切。
虽然,她并不擅长甚至羞涩于表达这种喜欢。
从店里出来,陌尘说,“这附近开了一间很不错的海鲜馆,我带你去你亲自品尝一下?”
“可是,你又不吃海鲜。”子萱脱口而道。
陌尘笑笑,说,“不碍事,我晚餐只吃蔬菜和水果,很久以来就是这样了。”
子萱很意外,看看陌尘,本来想说,“为什么?你本来就不胖,现在更是显得太瘦了,为什么晚上还不吃正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时隔这么多年,陌尘让她“意外”的事情还会有很多,绝不仅仅是饮食习惯的改变这一点点?
这个想法让她深感沮丧。
她们来到这间名为“味之腴”的海鲜馆坐下来。
沈陌尘点了菜,选的都是子萱以前喜欢的菜品。
“我是听朋友说他们这里的这几道菜做得不错,你鉴定一下。”
“嗯。”
“爸爸妈妈都还好吧?”等待上菜的时候陌尘问。
“嗯,都还好”,子萱答,也问,“叔叔阿姨呢?”
“嗯,也很好。前些日子参团去东南亚五国游,明天回来。”
“哦。”
陌尘又问了问子萱父母的身体、生活之类的。
菜端上来了,陌尘热忱地招呼着子萱趁热品尝。
她自己则捧着一盘蔬菜水果沙拉,一边看着子萱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
子萱专心进餐,偶尔应答一下。“这间店子师傅的手艺的确是很不错”,她肯定地说。
听子萱这样评价,陌尘满足地笑笑,“你喜欢就好。”
然后,她笑盈盈地看着子萱大快朵颐,继续在一旁跟子萱闲闲地说话。
子萱还是像以前一样,话很少,很沉默。
她们见面之后基本上都是沈陌尘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当然,陌尘早就习惯了沉默少言的子萱。
而且,正是这个沉默少言的子萱让她感到非常的亲近和贴心。
这种沉默里有沈陌尘熟悉的子萱性情中因为过分看重而显出的羞涩与郑重,因为太过深爱而心甘情愿的迁就与忍让。
陌尘一直就非常喜欢子萱骨子里的这种羞涩与郑重。这让她知道自己在子萱心目中的位置。
而子萱的迁就与忍让,让陌尘好强的本性得以维持。
这也让她知道其实本也是个性极强的子萱有多么的爱她——她一直知道,其实很多时候,子萱都是选择让着她。
所以她就惯于在和子萱的交往中处于强势和主导的位置。
比如此刻,因为羞涩,也是回避她的锋芒,子萱基本上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跟她有过多的眼神交流,这让陌尘可以肆无忌惮地一直把眼睛放在子萱的身上。
看着子萱的一举一动。
看着子萱的一颦一笑。
看着子萱表情中最细微的变化。
沈陌尘知道,自己这时的眼睛里全是宠溺。
因为,她此时的心情,竟如见到一个因她的过失致使失散多年的至亲骨肉终于又回到了身边,她欠她的,只要她回来了,她就想要尽一切可能地补偿。
这是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比喻,可是,沈陌尘在想,这又的确就是她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心情。
子萱沉默专注地进餐,没有看陌尘。
她知道,陌尘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没有抬起头去迎住这目光。
她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去承接这目光的重量与灼热,然后,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的暖流从内心深处不断地向上奔腾,澎湃汹涌。
吃了晚餐出来,天已黑尽。
“我们到后街的零点酒吧去坐坐吧”,沈陌尘提议,“是一个新开的酒吧,氛围很不错。”
程子萱没有异议。
“酒吧不远,我们走着去吧。”陌尘又补充道。
“嗯。”
在刚刚入夜的街上,她们缓缓地并肩走着。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肩并肩地走在一起了。
一边走着,沈陌尘一边跟子萱讲着这几年桐城的一些变化,城市广场重新改造过了,增加了喷泉水景,几条步行街也焕然一新……
正走着说着,一只半人高的牧羊犬不知几时悄无声响地窜到了她们的身后,沈陌尘陡然发现,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程子萱的手臂并且避让到子萱的身后。
她没有尖叫,但是身体透出的紧张与恐惧还是让人松动•耸动。
程子萱伸出手去拍拍陌尘抓住她手臂的手,安抚的宽慰的姿态,同时轻声地说,“不怕,呵,不怕。”
牧羊犬在主人在召唤下又迅疾矫健地跑出几米开外,沈陌尘刚才惊魂未定的紧张这才松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陌尘从小怕狗,长大了依然“没有丝毫长进”(这是子萱曾经说她的)。
一贯自视沉稳持重的她,却常常会被一只突然窜出的犬类吓得惊声尖叫,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宠物犬,也会让她惊慌失措。
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子萱对此是深受其苦。
肩并肩走在路上,子萱常常会被陌尘突然的惊悚吓出一身冷汗,待去探究原因,结果是一只毛茸茸的宠物犬不知情地路过,而沈大小姐已经惊惧万状花容失色。
“淡定,淡定”,每每这时子萱总是忍不住要笑她,“你看它这么小的个儿,人家是宠物耶,如何伤害你?倒是你这个样子把人家吓着了也不一定。”
“哼,明明是它吓着了我。一声不响地窜到我脚边,万一咬我一口怎么办?”沈陌尘总是一边这样说一边很紧张地关注着这“不速之客”的动静。
“没事没事,有我在,以后你看见狗狗了不要怕,你就抓住我,把我挡在它前面就行。”
“把你挡在前面?当一根骨头?是不是在它扑过来的时候就把你丢出去让它含着?”陌尘笑。
“可以呵,有何不可?”
“万一你是‘狗不理’呢?”
“狗不理没关系,佳人理就行。”
“什么叫家人理?”
“佳人,就是沈小姐你啰。狗不理我没关系,陌尘小姐理我就OK。”
“好哇程子萱,你这根臭骨头,还敢变着方儿地骂人,看我不扁你……”说着沈陌尘扑过去粉拳相向。
……
往事飘忽如烟。
往事清晰如昨。
刚才的情形让她们同时想起了以前的戏谑吧?
一时间,她们都没有说话。
沈陌尘没有松开自己还紧紧握住子萱手臂的手。
而子萱,手心依然覆盖在她的手背,温和有力。
这是多年之后她们第一次的身体接触。
神思渺远中不禁有种泫然欲泣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