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吧,你们舰上以前上报报道员名单的时候有你啊。”
“哦。”
“给你的书看了吗?”
“这段时间我们舰上没出板报,放内务柜,一直没看。”
“呵呵,知道你会这么说。”
“丁干事,你快说报道计划吧,我们文书下面等我呢。”
“书真的没看吗?”
丁宁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真的没。回去有时间一定看,谢谢你。”
“不用看了,我就是想跟你说……”
“丁干事,没事我先下去了。”
我打断丁宁的话,没让他接着往下说,转身离开他的办公桌边。
“晚饭后我在训练中心那边的海滩等你,有话跟你说,就半个小时。”
“我们舰晚饭后可能要搞教育,没法请假。”
“你看情况吧,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等你。”
丁宁的表情有些失望,说话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在把我送到他们科楼下的仓库门口时,丁宁才重新恢复了他刚才在办公室时和文化干事说话时那样的表情和语气。
我和文书一起把领到的文化器材放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我在后面扶着,一起离开了支队院门。
说实话,从走出支队院门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会去赴丁宁之约。
因为我知道有一些话其实选择不说,可能要比说了更清楚。
吃过晚饭,舰上通知自行活动,一场大雨突如其来,这初秋的雨已很有些凉意,如果他真的去了呢?想着学员牌最初那种单纯单薄的样子,我原有的念头开始像在风雨中轻轻晃动的舰艇一样,摇摆不定起来。
26
跟三级士官说了声我去俱乐部阅览室,也不管住舱里其他战友听到我下这么大雨还出去时投过来的惊诧眼光,他们的这种眼神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拿了把雨伞,走出住舱。
雨比刚才要小一点儿,但风仍然很大,卷起的浪拍打在礁石与岸堤上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声响;码头上没有几个人,风裹挟着雨丝打在我的军裤上,很快裤腿和鞋就湿透了,凉飕飕的。
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会儿见到丁宁,我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把雨伞递给他,什么也不说,然后调头便走。
我知道自己之所以犹豫半天,选择了去他说的海滩完全只是因为这一场雨。
如果说我们之间发生了的是一个错误,那这错误也应该是两个人的,让他一个人去淋雨,怎么也说不过去。
训练中心后面那一小片海滩,往前可以看到港区,看到东堤长长地伸入海里,往后是训练中心的院子。这儿的海面也渐渐被海产养殖的渔民利用起来了,石头砌成的隔断高出水面一点,在海水中分成了一个个小块状的区域。
绕过训练中心的院墙,远远地就看到了丁宁。
他没有拿伞,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白色的上衣,藏青的军裤,深色的礁石。
海浪声,风雨声,接连海天的雨幕,突然觉得这天地间空旷寂寥,雨雾蒙蒙的海面,偌大的白色沙滩,岸边那个礁石上有些瘦弱的后背,所有的这些,似乎都正在传递给我一种类似于苍凉,或者说是某一种孤独的感觉,那种孤独,是我们这样一类人从自我认同的那一刻起便已深藏于心了的,那种苍凉是游走于主流之外,总在渴求理解,寻找同类的心绪,一旦遇到某一个合适的情境,这种孤独与苍凉便会在内心深处生长成一种诉求,期求抚慰,难得平息。
他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
也许,我们这一个远离于主流之外的人群从根本上来看,都是孤独着的?
而现在,在茫茫人海当中,我能遇到一个属于同一个人群的同类,在同一个海边的军营里生活,且不论是否有缘,至少那一种异于主流的认同与归属,那一份异于常规的友情和关心,难道我不应该庆幸和珍惜吗?
我走到礁石边,也收起伞,陪他一起淋着。
丁宁看到我来了,似乎有些意外,从礁石上面跳下来,看着我。
雨水顺着他的短发,从耳边流下。
湿了的夏短袖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了,雨中等了多久,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第一次看到时的那种清亮而单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给眸子蒙上的淡淡忧伤,那忧伤中仿佛有往昔,有故事,有很多想要倾诉和表达的东西,也许还有埋怨,不解,失望,许是承载的太多吧,他那样一直看着我的时候,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流淌。
我攥着收起的雨伞,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丁宁打破了我们在雨中的静默。
“有伞干嘛不用啊,撑开吧?”
他说。但我没动。
“来了多久了?”我问。
“我,刚到。”
“刚到?刚到你不从宿舍拿把伞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我说了晚上可能有事的,之前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过来……”
我想说我怕我来了会让你产生误解,想说那些只是冲动,我甚至想对他说我喜欢上了我们舰上的一个人,可我连他是不是同我们一样属于一类人都没弄清楚。
可这些,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这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有那么复杂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清楚就完了,有那么困难吗?”
丁宁声调提高了好多,有些激动地对我大声说。
巧的是,他喊出来之后,雨好像慢慢小了,直到停止。雨后的沙滩,能看到一些白色的贝壳从沙子里面冒出来,零零星星的。
我没有回应丁宁。
“其实我知道结果的,只是很无聊,想听到你说出来而已。”
丁宁看着我,等我回答,眼神中闪躲着,似乎不想肯定,或者否定他刚刚已经说出来的话。
“既然知道了,不说不是更好吗?”
我想,我不能欺骗他,即便是我们都是寂寞着的,但驱赶寂寞的绝不应该是暧昧,更不应该是性或者是利用。
或许,那个时候对于丁宁,我更希望与他建立一种远远异于一般战友,也就是我所认为的我们这类人当中一个无话不说的朋友。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丁宁听完我的回答,反问我。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行,我们回去吧。”
我看得出来丁宁似乎隐藏起他表情中的一些不自然,假装轻松地对我说。
我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丁宁转身沿着沙滩往外走,我跟在他后面。
在我们身后的被雨水湿润了的沙滩,或许会有两串蜿蜒的脚印,那脚印也许有过极为短暂的重叠,但到最后还是两道清晰的,只属于各自的印迹。
27
九月底的一个清晨。
阳光从天际映到海面,海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照着那个海边的渔村与群山,映照着那个军港里一群水兵的喜怒哀乐和他们每一天平常或不平常的训练、生活,包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