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们都喜欢远航的,新兵们尽管习惯了浪涌不再晕船,但要是真在海上飘个两三个月的见不着陆地,去经历大风大浪,波涛汹涌,大家有一些好奇和兴奋,但也有些担心,发怵。远航或者是舰艇出访的时候,有其他舰的兵削尖了脑袋往舰上调,但也会有一两个人想托了关系调出舰的,这大概就是每个人对于远航的心态不同吧。
从新兵连到舰上,最长的就是锚训,在海上呆个十来天,都是离海岸不算太远的地方,真正的远航还一次都没有过。从我的内心来讲,我喜欢那种远离人世的生活,甚至在想,不是一艘舰,而是我一个人,一条船,那样飘于远离人群,远离人世海面上,或许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第二天下午,舰上和另外一艘舰要搞一场篮球比赛。是副政委组织的,他让文书通知每个部门都去几个人到支队礼堂门口的篮球场上给咱们舰的篮球队助威。
每次支队的篮球赛我们舰都是垫底,所以副政委自从他被提副政委那天起,他似乎就把争这些第一什么的当作他的主要工作任务,这一点倒是和军阀舰长见红旗就扛的性格很投缘,因此,篮球比赛可能是唯一能在业余时间看到舰长身影的活动。
球队的几个人,包括舰长都是穿着部队发的那种短袖迷彩,蓝短裤,除了舰长个子一米八几,其实的都不高,差不多一米七几的样子。
余大可也在当中,他可能是我们舰球队的第二高度了。
站在场上,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单眼皮微笑,皮肤黑黑的,结结实实的样子。
哨声一响起,他的控球姿势有模有样,穿插灵活,动作矫健,篮板球,传球,配合什么的,看起来都还不错,不过就是投篮命中率好像低了点,每次一出手,只要投篮不中,他就会使劲一摆头,像在骂一句什么,然后无比懊恼地继续投入到奔跑当中。
在部队,篮球几乎是最为普及的体育运动了,无论首长还是普通一兵,打的不怎么样的,差不多也都特喜欢看。
两个舰的比分特别接近,因为两个队的队员当中都有各自的舰领导身在其中,大家所以也都很卖力。
可能是大家都太投入了,在一次对方投篮的时候,我看到余大可跳起来阻拦,落下时可能对方的队员不注意绊了一下,余大可一不留神摔倒了。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一个人走,看到他摔了,我也紧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还好,看到余大可又笑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向跑过来问话的舰长说,没事没事,是我没站稳。
舰长还是让换了一人,余大可的胳膊肘蹭破了。副政委让舰上的卫生员给他简单清创,贴上了创可贴。
下面坐着的余大可焦急地看着场上,汗湿了的后背对着我这边。
想到昨天回舰的时候,余大可说有话跟我说,那时候他好像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看他今天在场上生龙活虎,似乎又不觉得他和往日里有什么区别。
比赛结束,我们舰两分之差险胜。
舰长、副政委都很满意,特别是舰长离开礼堂球场的时候特地过来拍拍余大可的肩膀说:“余大可,挺能拼的哈,不错!”
因为是周日,大家就没有再整队带回,而是就地解散,自由活动。大家有的和舰长副政委一起离开,有的去俱乐部,也有的先前看球的拿到了球,在球场上试试身手。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问问余大可的伤,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回头叫住了我,说:“丛彬,你等我!”
20
我从坐着看篮球的水泥台阶上走下来,余大可转身看着我。
他身上的汗已经风干了,短短的头发像刚洗过一样,支楞着,整个人感觉一幅愣愣的样子,迷彩背心扎在蓝色的短裤里,蓝色上有一圈浅浅的白色,可能汗碱吧。
“怎么了?”我走下来说。
“没怎么了,就是想跟丛深沉一起走不行吗?”余大可右手托着他的左胳膊肘,瞪大他的小眼睛,又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表情回答我。
我对他的这种表情缺乏免疫力。
“你胳膊没关系吧?别感染了。”
“就破了点皮,小意思。”
“哦。”
我们走到支队礼堂门口,坐下来,看着篮球场上剩下几个练球的战士。
“怎么觉得这两天你有点怪怪的啊?”
余大可转头问我。
“怪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不一样,以前你那是深沉——”
我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这两天感觉不太一样,这两天你是特别深沉!”
余大可调皮地和我开着玩笑,感觉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前天晚上在防浪堤上我从身后抱住他的事,也许他本来也就没觉察出什么,认为我只是和他玩笑,根本不懂我的暗示,他和我根本就是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多情却被无情恼吧。
“你昨天不是说找我有什么话说吗?”
“哦。是啊,昨天你怎么一身酒气呢?上哪儿腐败去了。”
“跟我一个老乡吃烧烤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说和丁宁一起,而是随口编了一句谎话。
“丛深沉也进化了啊,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说你还有老乡,我一直以为你的老乡全在火星呢,哈哈。”
“你不说,我回舰了。”
“别别别啊,确实有一件正事,这几天我想来想去,想问问深沉同志怎么想的。”
余大可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太像他的风格。
21
“说吧,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叽了?”
“我本来就磨矶,你知道咱们舰马上要去执行任务的事吗?”
“听我们班说过。”
“一来一去将近三个多月,一百来天呢。”
“是啊,怎么了?”
“靠,那么长时间在海上,也太长了点儿。”
“还好吧。”
“你说我找找支队的关系下舰怎么样?”
看着余大可特认真地问我,我觉得有点意外。刚刚在篮球场上舰长还夸他特别能拼,这样的远航巡逻任务,他应该是摩拳擦掌,提前好几个月就应该兴奋才对。
“这不太像你吧?”
“是吗,你觉得怎么才像我?”
“我不知道。”
“你不觉得一百多天时间太长了,太枯燥了啊,我简直不敢想像。而且我想明天考军校,好像年底舰队有个复习班,就赶不上了——主要还是觉得一百多天漂海上,也太他妈无聊了吧。”
“从来没听你说过要考军校,飘在海上,正好可以认真复习啊?”
“靠,有几个人能像你丛深沉啊,复习个P,闷都闷死了。”
“我不知道了,估计真要离舰,大家会瞧不起你的。”
“所以让你参谋下啊,你呢,鄙视我吗?”
余大可收起刚才调侃的语调,认真地问我,尔后转过头去,看着篮球场上,那几个奔跑着的战士都不是舰上球队的,但都跑动积极,很投入。
正在想着怎么回答余大可,我发现这个时候丁宁拿着一本书从身边的礼堂里面走出来。他带的支队报道组的几个小笔杆子就住礼堂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