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宽容地笑了笑,说:“教育问题,咱们还是重视的。后天咱们瀛城市商务学院要开一次庆祝会,我得去讲话,你来听听?”
李晓晴点了点头。她知道那是一所去年刚成立的大专学校,父亲的公司出了一大笔钱。这学校的学生将来毕业,很多人会到瀛翔集团谋职。若干年后,瀛翔公司大概就是个派系林立的独立王国,杂牌军和嫡系部队勾心斗角,有得好闹的。
到了日子,李晓晴还真的跑到商务学院的大礼堂去旁听了。她发现到会的不但有几个企业家,还要一批省里和市里的头头,级别还不低。头头们依次发言,有些领导的口才还不错。李向朝也上台讲话,回顾了自己的创业史,又自豪地说起公司这两年对外扩展业务取得的积极成果,感谢省市领导对瀛翔集团的信任,感谢家乡父老对公司的支持。
省里的一位厅长也发表了讲话,特别强调“诚信”二字:“李总刚才说得好,经商,最重要的是诚信。遗憾的是,现在社会上诚信缺失,不讲道德。同学们,这可不是小事啊。一家企业闹出诚信危机,那不是一家企业的事情,它会殃及整个行业,殃及到相关的产业链。这样最后的结果,社会没有一个赢家。各位同学,诚信的建立不是一句空话,不但要依赖道德修养,还需要靠技术。咱们国家目前正处于重要的经济转型时期,各位同学今后的任务,是要重新建立秩序,是在技术层面上重建秩序。”
散会后,李晓晴跟着父亲去了瀛翔总部的一间休息室。扯了一会儿闲话,李向朝说:“你娟姨想请你吃顿饭。这么些年了,其实她早就想着看看你。”
李晓晴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有些事情,她是决不让步的。
父亲面露不悦,说:“连你妈都能放下的事情,你怎么还这么别扭?这不,就是前几天过春节的时候,她们俩人还一起吃过饭呢。”
“恭喜了!您这算也是大团圆了吧。”
“你说这话是在糟践你妈,你知不知道?”
李晓晴第一次觉得父亲倒说了句有见识的话,把自己咽得够呛。她忽然问父亲:“你爱她吗?我是说,你现在的这位夫人。”
李向朝愣了一下,马上说:“什么爱不爱的?你别出国几天就忘了本。爱,那是鬼子玩的花样。咱们中国人的夫妻跟他们洋人不一样。在中国,夫妻之间头一条是讲缘分,第二条是讲情份,比如我跟你妈,情份还在,可就是缘分不够,谁也没有办法的事。”说到这里,李向朝忽然动了气,直视李晓晴的眼睛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对我的家人都没有亏欠,这里边也包括对你。他妈的,老子问心无愧。”
“你刚才讲话,说经商最重要的是讲诚信。那么夫妻之间呢,婚姻要不要讲诚信?”李晓晴仍是不屈不挠地顶着,但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因为她也不想惹得老爷子动了真怒。
李向朝忽然大笑一声,说:“我告诉你,我就是赶上了,我就是赶上了这么一个时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想重订游戏规则,自己奋斗去。”
李晓晴满怀愤懑地回到北京。当晚和母亲一起看看电视,母亲又提起了婚嫁之事。不过她倒没有直接施压,只是承认相亲的做法的确很不靠谱,“可是如果不相亲,那不是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李晓晴含糊以对,拿着遥控器一阵乱按,看看哪个台有搞笑的节目。母亲说:“你倒还真是沉得住气。”
恰好第二天是三八节,那天晚上某电视频道播放老片《红色娘子军》。洪常青很帅,吴琼花那刚强的眼神让她心惊。晓晴盯着屏幕,忽然有些感慨。也许整个故事是从这里开始,先有纲常的崩溃,才有爱情的疯长?
忽然母亲说话,让她换个台。晓晴把控制板递了过去,让母亲自己去选台。母亲在一个放京戏的频道停了下来,看了一会儿,说唱得不好。晓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跑到自己的旅行箱里,翻出了早就准备好一片影碟,是杨凡的《游园惊梦》。
晓晴早就打了个主义,要试探试探母亲对同性恋的看法。她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什么《面子》或者《同心难改》拿出来放,甚至《蓝宇》、《断背山》这样很有影响的同志电影也不敢碰。倒是杨凡的这部《游园惊梦》,虽然是有女同性恋的桥段,但毕竟也说男女关系,同时又有大段大段的昆曲来打幌子,倒是很适合她的目的。
母亲看得还挺投入。晓晴趁机说:“其实俩女的互相照顾也挺不错。还挺美的。”
母亲点了点头,随后说:“看看戏可以,真的可不行。”
“怎么不行?”
“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母亲忽然瞪了她一眼,问:“你打什么主意呢?”
晓晴吓得三魂出窍,忙指着屏幕说:“快看,吴彦祖,吴彦祖来了。真帅啊,你说大街上怎么见不到这么有型的帅哥呢?”
探亲假期转眼就快结束。李晓晴这次回国,计划中还得往上海去一趟。离开北京前,她特地去李晓亮的学校看看弟弟,请他吃饭。晓亮问起她以后有没有回国的打算,会不会进父亲的公司?李晓晴以为弟弟是在试探她,忙说:“你放心,这份家业肯定是你的。我不会掺乎。”
“大姐,你想什么呢?你怎么这么看我啊?”
“我?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好好学习。男孩子嘛,将来肩上的担子挺重的。”李晓晴给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东拉西扯。
“你也这么说啊?”
“什么我也这么说啊?本来就是这么个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也跟别人都没法说,就想跟你说说。”李晓亮看着李晓晴,眼神透着一点紧张。
李晓晴也紧张起来,先发制人地说:“不要跟我说你是个gay。”
晓亮哈哈大笑起来:“大姐,你怎么这么逗啊!”他接着告诉李晓晴,其实他并不想继承什么父业,对经商或者搞技术都毫无兴趣,“我想搞摇滚。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想了。”
“你当真啊?”李晓晴耐心地倾听着,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子。
“当然是认真的,我跟几个哥们都已经上过场了。”
“我支持你,”李晓晴忍不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知道自己想干嘛,这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需要钱,我会考虑资助。”
“没有没有,那倒用不着。”晓亮连忙推辞,“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倒放心了。现在最头疼的不是钱,是老爷子那里没法交待。”
“唉,同病相怜。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先得有决心才行。”
“啊?同病相怜?姐,你也有什么事儿瞒着他们?”晓亮的好奇心立刻给钩了起来。
“别打听了,我不可告人的事儿多着呢。以后也许会告诉你。”
李晓晴去上海的时候,给舅爷捎带了一点现居地的土特产。陈钊专门请她吃了顿饭,言谈间十分客气,她知道这都是为了陈茜,心想他可真是个好哥哥。
当晚和陈茜通电话的时候,陈茜要她帮自己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那是一条很平常的小弄堂,上次说要去,闹了别扭没去成。
陈茜说:“我忘了我们在闹什么?”
“我记得。我夸你长得好看,结果你跟我生气。”
“哦,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你说话的时候那个神情,”陈茜说到这里打住。
“怎么了,特别猥琐?”晓晴忍不住坏笑。
“咳,过去的事情别提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去帮我看看小时候那个弄堂。”
“行,知道了。帮你多拍几张相片。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怀旧?”
“那里已经拆了,在造楼。你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
李晓晴在第二天去了那条弄堂的所在地。原来的房子的确是拆得砖瓦不剩,眼前是一片工地,起重机高高耸立。她随手掐了两张相片。反正光线不是不好,也拍不出什么杰作。然后她掏出烟来,找了平整点的地方,蹲着抽。很小的时候,她爷爷就喜欢这么蹲着抽旱烟,那会儿一家子其乐融融,爷爷还跟她讲乡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