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豆腐渣本来是没什么好庆祝的，但三十岁生日还是得隆重地过，据说是为了人生今后在各方面的顺利祥和。自欺欺人是人类的生存技巧之一。为了表示高度重视，李晓晴在百忙之中特地请了三天假，从多伦多赶赴纽约。这次学了乖，把连手提电脑扔在家里。

到纽约的当夜，李晓晴忽然梦见了刘政，梦见两人为了买家俱的事情在争吵，刘政嫌李晓晴花钱大手大脚，她嫌刘政太抠门。两人说话一点不见外，分明就是老夫老妻。那梦境太真切了，连家具店里那套沙发的质地都清晰在目。早晨的阳光从厚厚的窗帘里透进些许，晓晴在床上睁大眼睛，一阵阵心虚，伴随着内疚。手伸过去，身边的人还在。她把陈茜的发梢抓过来缠在自己手指头上，陈茜给她弄醒了，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吃早饭的时候，晓晴发现一切如常，心里又得意起来。她想：跟女人谈恋爱最大的好处是你知道她总会在那里等你，如果不是这个她，也还有那个她。也难怪男人们总是这么猖狂，因为他们心里有底。

白天晓晴觉得无事可做，逛街也很腻味，就要陈茜带她再去一次耶鲁大学。晓晴这次是专门要去看一看大名鼎鼎的“骷髅会”的会址所在。骷髅会，SkullandBones，是耶鲁本科生中的一个秘密社团，老布什、小布什、以及2004年总统候选人JohnKerry都是社团成员，因此名声大噪。

“这么有名的地方，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晓晴心里盘算着，等到了骷髅会的那栋房子前面，一定要照张相。

陈茜对晓晴的提议毫无兴趣，不过看她那么期待，还是陪她一起去了趟NewHaven。不过，等进了耶鲁校园，陈茜领着晓晴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跟前就停了下来。晓晴打量了一下，说：“别蒙我，这不是骷髅会的那房子。我在网上见过照片。”

“实话告诉你吧，我不知道骷髅会的那个tomb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想知道。你想看secretsociety，这个也差不多。这个是Wolf’’sHead的房子。”

晓晴一听这话，顿觉扫兴。不过她看陈茜有点不高兴，想想人家明天要过生日了，不想跟她拧，只好顺水推舟地、没话找话地问：“你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没想着加入个秘密社团什么的？多好玩啊。”

“没有啊。又没有谁邀请我。再说我又不觉得自己是个elite，才不想去凑那个热闹。”陈茜想了想又说：“我对秘密的东西都没兴趣，就对公开的东西有兴趣。你知道在Yale的校园里什么是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害怕的？”

“什么？”

“Beingagay.”陈茜说话时很想给身边的人一个拥抱，但有什么东西隔着，让她无所行动。

生日Party是在酒店里租地方开的，热闹喧嚣，大撒银子，不必细表。李晓晴还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这次她发现一个好处，就是陈茜那些朋友都知道她俩怎么回事，所以不必隐瞒身份。闹到半夜，曲终人散，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晓晴从盥洗室里出来，发现陈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音量调得很小。晓晴知道她这个样子就是有心事，连忙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才过三十，就开始玩深沉了？”

“可不是？12点一过，危机感立刻就来了。”陈茜冲她笑了笑。

“什么事啊？你的烦恼我应该可以分担一点吧。”

“我在想，我们两人在一起究竟有没有未来。”

“想什么呢你？”晓晴打了个冷颤，差点跳了起来。

那一夜两人都有些伤情。第二天晓晴赶早班飞机回去，实验室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陈茜送她去机场，给她买份早餐，看她毫无犹豫地接了过去，笑说：“还好，一杯咖啡钱不会跟我计较。”

“什么意思？”

“那天我要给你订机票，你怎么就不肯呢？”

“那怎么好让你花钱？”晓晴脱口而出。

“你的钱我的钱，分得这么清楚。”

晓晴有些犯难。她明白这时当年在瀛城分手那次留下的阴影。她曾经反复自问：如果陈茜不是那么有钱，只是个普通的工薪一族，还会爱上她吗？答案几乎肯定是：不会。可正因为这样，晓晴在金钱问题上就特别介意。

送走晓晴后，陈茜没去公司，去了离她家不远的中央公园，坐在水塘边上看mallardduck（绿头鸭）。春去夏来，天气渐暖，雄野鸭头上那绚烂的油彩已经开始褪色了。

好多年前，有一个脾气古怪的纽约少年，在圣诞节前从寄宿学校逃离，悄悄回到曼哈顿，向计程车司机打听这些野鸭的命运。冬天的湖水要结冰，野鸭都是怎么熬过去的？是自己飞走了呢，还是被人收养到动物园里去了。陈茜记得她当初在学校里读这个小说的时候，认为这个少年探究野鸭怎么过冬，是出于对小动物的一种保护，一如他后来幻想自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守候着那些天真的孩子。但是语文老师说，这个少年关心池塘里的鸭子，是因为他自己害怕长大，害怕面对成年后的艰难世界。

野鸭当然自有办法。它们不但熬过冬天，而且成家立业。小鸭也出来了，跟在父母后面学习寻找食物的本领。它们何须任何人来保护？

陈茜忽然想起几年前初见晓晴时的情景，眼前浮现出那张满是稚气与骄傲的面庞。那时的自己也是年轻气盛，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如今，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而自己是三十过后大梦初醒，不得不好好想：究竟是爱上她的人，还是爱上自己的fantasy

日期：2010-04-2510:35:51

《偷易流年》

第十一章太阳是一颗晨星

美国的次贷危机从2007年就开始发作，到2009年仍没有结束的迹象。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进而拖累全球经济。新科美国总统奥巴马一上台，就得面对这场号称是二战以后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加拿大的情形还好。由于加拿大的银行作风相对保守，没有卷入次贷危机。加拿大虽然也要应付经济衰退，但是房地产市场并没有崩溃，小小经历了一次低谷时期，随即反弹，在西方世界里有点一枝独秀的风采。

中国怎么样呢？李晓晴也关注了一下新闻，据说国内也在为经济低迷做准备。打了几个电话回家，母亲的工作还是稳的，几个老同学依然混得不错。父亲的企业居然还在扩展－－起码说起来是这样。

这一年李晓晴终于通过了论文答辩。她比较幸运，在学校里已经通过导师的推荐进了某公司，因而经济衰退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工作。学校的事情完结后，她又回国探亲一次。

到家第二天，妹妹和妹夫就登门看望，带着他们几个月大的小娃娃。李晓晴抱起这个奥运宝宝，心里有点紧张，生怕把这一团小东西给弄坏了。晓蕾在旁边指导着抱孩子的正确姿势。孩子裂开小嘴笑了起来，一点不认生，全家都乐了。李晓晴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妹夫，问：“这孩子到底象谁啊？”这个话题立刻引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弟弟还在上学，这天下课后也赶来了。母亲很高兴，张罗着吃一顿团圆饭。李晓晴琢磨着去哪家馆子好，问妹夫，这时母亲发话了，说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包饺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都多长时间没自己包过饺子了？我来和面。”

吃晚饭的时候，李晓蕾直夸姐姐会买衣服和首饰，都特有品位，“姐，明天咱俩逛街得了。你帮我挑挑。”

母亲也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二年倒是有点进步。”

李晓晴发现自己对小孩子实在是喜欢，当晚偷偷给陈茜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你们公司今后增加点医学技术投资算了，快研究一下，俩女的怎么能弄出孩子来，据说理论上是可行的。”

“想孩子了？到时候是你生还是我生啊？”电话那头的声音特别郑重，跟真的似的。

“这个咱们再研究。”晓晴赶紧叫停。

几天后，父亲李向朝打了电话来，要李晓晴抽空回一趟瀛城，到公司来看看。李晓晴还是坐火车去的瀛城，自己找了间招待所住下，才给父亲的办公室打电话说到了。当天下午父亲过来看她，亲自开了车，带她到城市各处转了转，参观了一下瀛城新貌。李晓晴在赞叹之余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说这市政府大楼修那么漂亮，也不嫌害臊，“小学校呢？校舍别搞成豆腐渣就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