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za并没有讲什么创世纪的传说,而是讲起了原住民与欧洲人早期进行皮货贸易的那些故事。她说当年HenryHudson来北冰洋探险,赶上冬天来临,水路封冻,被困在詹姆士湾回不去了。他躺在冻土上奄奄一息,幸亏遇到了Cree族的猎人。Hudson用镜子、小刀、纽扣和Cree人交换,换来的除了食物,还有几张上好的水獭皮。以后欧洲与北美洲之间两百多年的皮货贸易就是由此引发的。最早是法国人来这里,后来英国人也来了。Cree人需要欧洲人的东西,所以乐意跟欧洲人做生意,不但向欧洲人传授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存技能,而且给了他们最好的礼物--女人。原住民的女儿成了欧洲生意人的妻子,生儿育女,生下的这些后代就是混血的梅蒂人。
Eliza说她是个基督徒,她相信世界是上帝在七天之内创造的,一如《圣经》上说的。但是梅蒂人有自己的故事,李晓晴听Eliza继续讲。说有一个梅蒂青年死后,进入了灵魂的世界。一位老人把引到一个岔路口,让他自己选择走哪条路。那青年开始选了右边那条路,顺着走,走到一个地方,看见许多跟他差不多的人,看见他都迎了过来。可是那些人一开口讲话,这青年却发现自己听不懂,因为他只会说英语。青年只好退回岔路口,这次选了左边那条路走,走到一个地方,看得许多跟他长得不一样的人。那些人都讲英语,他听得懂,但是,没有人愿意和他讲话。
李晓晴想起来,这个女孩以前在他们课题组的人面前一直流露出一种傲气,仿佛坚定地捍卫着什么,而此刻她眼里的哀伤却是不加掩饰地漫溢。李晓晴连忙安慰她说,加拿大那么多移民,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youarenotalone”,而且一个人何必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呢?Eliza对李晓晴笑着点了点头,说现在有很多梅蒂人把自己看做“彩虹人”,因为这个民族多姿多彩。今后世界上混血的人会越来越多,将来地球上都是梅蒂人。
李晓晴也笑了,心想眼前这孩子还真是年轻,喜怒哀乐都是转眼间的事。或许,她的哀伤只是因为那位法语帅哥的离开。多情自古伤别离,看来哪里都是一样的。李晓晴不想细问。
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马达的声音,在帐篷外嘎然而止。Eliza紧张起来。不一会,门帘一掀,走进一个青年男子,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庞。他刚进来时怒气冲冲,不过看到李晓晴,面色顿时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算打个招呼。Eliza和这个青年争论了几句,主要是争论她为什么不想回家,应该什么时候回家。李晓晴猜想这青年应该是她的哥哥。其实时间并不算晚,不过晚上八点多。但是天的确黑了很久了,Eliza答应把这里收拾好之后就回去。那男青年先走了。
Eliza对李晓晴抱歉地笑笑,开始弄熄篝火。李晓晴在旁边打算帮忙,但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干什么都显得笨拙。Eliza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忽然间叹了口气,说她真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这里实在令她厌倦。Eliza说她想去大城市,多伦多或者蒙特利尔才是属于她的地方。李晓晴有点惊讶,因为她一直觉得加拿大小地方的人对大城市的生活非常不屑。
Eliza用摩托把李晓晴送回旅馆。到了大门口,李晓晴让Eliza在大堂里等一下,自己去服务台要来纸笔,把在多伦多的联络方式写给了她。Eliza接过那张纸片,眼睛里闪出兴奋的神采。两人在冷风里拥抱了一下,李晓晴目送她远去。
回到房间里,李晓晴开始给陈茜写第三封信:
『曼子,我们这个项目的野外作业已经基本完成,很快要打道回府了。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经常趁着短暂的白天外出游览。虽然这里已经是冰天雪地,但景致很美。
可能是因为与大自然特别接近,那种感觉令我想起了瓦尔登湖。记不记得我跟你一起去美国旅行的那次?我们在Concord住了一夜。我那时还不知道,原来WaldenPond就在那块地方。可能那天白天走了太多路,晚上回去只觉得累。我一累着,对你就特别眷恋。那是我第一次吻你。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吻了,抑或是在发梦?我至今对同性之间的亲密接触还是心怀恐惧,可是回想起来,几次在身体上的越界行为,居然都是我主动。你是不是有点得意?这么大的魅力!
记得第二天很早就被你叫起来,然后一起去瓦尔登湖看日出。那次你对我提起了梭罗。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作家,后来听你说了,就去找了他写的东西来看。我得坦白,初读他的《瓦尔登湖》,我直犯困。中国的古典文学里从来不乏描写山林隐居的佳作,所以我一直读不出梭罗的好处。他的CivilDisobedience倒是更加让人激动。
这次在岛上住了这些日子,又让我想起梭罗。他是主张自给自足的,为此专门在湖边搭建小木屋,身体力行地索居了两年。我想我这次上这个岛,也算一次梭罗式的实践吧,虽然那并非我的初衷。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满意岛上的生活,简单朴素,如同他在《瓦尔登湖》里说的,是一种类似斯巴达式的生活,可以体会性命中最本质的东西。
可我没想到快到临走的时候,心情会一下子变得忧郁。或许是因为忽然陷入孤单,而冬天实在是肃杀。《瓦尔登湖》总会让我联想起那个名叫海子的诗人。他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写下过这样欢快句子的人,年纪轻轻就卧轨自杀了。据说他临死的时候随身带了几本书,其中一本就是他钟爱的《瓦尔登湖》,还有一本是《圣经》。看起来,美国的先哲安抚不了中国诗人哀伤的灵魂,宗教也不能。
说起死亡,我原本不害怕。在那些最难过的日子里,我孤零零躺在床上,不止一次想到过死,内心很平静。可我现在忽然重新开始眷恋都市的繁华,因为,你又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有恐惧!所谓世外桃源,毕竟不是真正的乐土。比如我脚下的这个岛,我在来之前也抱有幻想,以为是个别有洞天的地方,是个躲避物欲横流的所在,能让自己荡涤一下灵魂的尘埃。可是来了以后才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这里的居民并不是桃源村民,他们未必快乐,很多人年纪轻轻就染上酒瘾,自杀率和犯罪率都比发达城市高得多。在这里住的越久,听到见到的悲伤故事越多。我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还是说说开心的事情吧。这个地方的冬天虽然可怕,却也有意外的好处。因为水都结了冰,这里入冬后的交通反而便利。现在,隔在这个小岛跟大陆之间的麋鹿河已经冻了个结实,我自己走路就可以过河,不必等船了。』
---第九章完---
日期:2010-4-2510:30:00
《偷易流年》
第十章柜中散记
美国女性中的单身比例一直在上升。据权威报道,1950年时,美国妇女中有35%是自己生活的。到2000年这个比例增加到49%,2005年增加到51%。这意味着,在2005年的时候,超过一半的美国妇女是独居的。2005年的美国,在各式各样的家庭组合中,结婚的夫妇第一次成为少数品种。人口专家WilliamH.Frey指出:这种趋势反映出妇女现在有了更大的独立性,更灵活的生活方式。不管是喜是忧,现在的女人都更少地依赖男人或者婚姻制度,年轻的女人早已在为漫长的独居或者同丨居丨生活做准备,年纪大的女人也发现,婚姻制度没有给她们带来预期的希望。
陈茜在《纽约时报》上看这个报道的时候,正在等候去多伦多的飞机。她接着往下读,那篇报道又说到不同族裔女性的结婚率。黑人女性的结婚比例一直很低,只有大约30%。西班牙女性高一些,有49%。非西班牙裔白人女性占55%。结婚比例最高的是亚裔妇女,超过60%。
陈茜摇了摇头,心想她自己又得当一次少数派了。开始登机了,她把报纸扔进了回收箱。
李晓晴从詹姆士湾回到多伦多已经有些日子了,陈茜在来年一月份过来看她。这还是陈茜两年多来第一次重新踏进多伦多。以前她来多伦多还可以说是来工作,现在她早就辞去这边贸易公司的位置,专心在纽约发展,所以来这里变成了单纯的访问。
两人在李晓晴家附近的小街踏雪散步时,晓晴自嘲地说,她现在这个房子跟湖边那套公寓没法相比。说起房子,晓晴忽然想起来,问:“那套公寓你后来卖了多少钱啊?赚了没有?”
“怎么还那么财迷啊?”陈茜笑了起来,“那些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都是交给经纪人去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