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师弟是个喜欢八卦的人,立刻问他们怎么认识的。法语帅哥说他们是周末在教堂里认识的。李晓晴在旁边打量着这个女孩,稍有点胖,五官漂亮,神情开朗,眼睛里洋溢着青春气息。她心里不由得佩服起那法语帅哥来,泡妞水平真不是盖的,这么几天工夫居然就找了个这么有魅力的女朋友。
那顿午饭吃完,李晓晴心里开始有驱不散的没落。没想到,那素不相识的法语帅哥找了个女朋友,竟然让她倍感孤单。课题组的四个人年轻里,印度师弟的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可早就结婚了,孩子都有两个了,时常拿出照片来秀。生物系的两个研究生,其中一个也有了女朋友,周末往魁北克打长途电话,一讲能讲半个钟头。法语帅哥本来是个单身,可是看来善于猎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伴。
李晓晴想她自己也许会就这么一辈子孤单下去。那也行,干脆就住在这个岛上好了。听说北边这些偏远地区缺乏人才,过几天可以去打听打听,看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工作,比如,进学校教个书,顺便帮助当地政府机关搞搞电子设备维护什么的。谁说孤单的人就一定过得苦?李晓晴觉得她自己还是挺会找乐子的。自此上了这个岛,她每天都会早起,爬起来看日出,拿着相机猛拍。她会很迟才吃午饭,然后省略晚饭,到夜里肚子饿的时候,就拿出Cree族原住民常吃的那种面食bannockbread,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尝。这种看似平淡的面包里面通常加有葡萄干或者加仑子,饥饿的时候方能体会出它的美味。
就这样在岛上待了半个多月。这天李晓晴正在计算机前面紧张工作,忽然旅馆里一个服务员来找她,说美国有人打电话来,可能是找她的。李晓晴心里一动,连忙去了前台,拿起听筒说声“Hello”,那边并没有声音。
李晓晴感觉心脏狂跳,忽然用中文说:“谁呀?说话。”
那边轻轻叫了声:“晓晴。”
“曼子,其实我猜着可能是你。”李晓晴觉得右手有点发抖,换成左手拿电话。
“心有灵犀?”那边笑了起来。
“从美国来的电话,除了你,我想不出有第二个人找我。”
“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危险不危险?”
“你好像把JamesBay当成战火纷飞的前线了。其实这儿的仗几百年前就打完了,现在是真正的大后方啊。”晓晴猜测着陈茜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冷死了。想起来都冷。”陈茜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责备。
“冷吗?比多伦多是冷,可是这儿离北极圈还远着呢。”
“要待多久啊?”
“不长,一个多月吧,肯定不会超过两个月。”
“你那里会不会有狼啊?晚上可别出去。”
“你别说,还真的有,听说还有熊呢。不过你放心。我们这是个大项目,好几个人在这里呢。再说这边的政府也很重视,因为我们是大金主,在这里连吃带住,给他们带来好多经济效益。他们还敢让我们出事啊?”
“好好照顾自己吧。”陈茜有些无可奈何。
两人讲了几分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撂下电话,李晓晴回去继续工作,匆匆结束了当天的任务,然后赶紧去了岛上的一个学校。只有那里才有对公众开放的互联网。她在学校机房里耐心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一台计算机空了出来。李晓晴给陈茜发了个电子邮件,大概讲了讲岛上的情况,说手机和互联网都不方便,但是打电话还可以,只是需要通过旅馆的总机来转。课题组在白天会经常去户外,晚上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多一些。
可是,她并没有再接到陈茜的电话。
大批小雪雁终于从北边飞过来了。这天李晓晴跟生物系的老太太教授和一个学生一起,由两名佩带长枪的Cree族男子开船,送到了鸟类保护区。他们要搜集一批小雪雁的生理数据,并且给几只鸟佩戴电子跟踪设备。
李晓晴在岛上这些日子,对小雪雁的生活习性知道了个大概。小雪雁属于群居鸟类,又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一对夫妻共同抚养幼鸟。李晓晴的印象是,小雪雁的家庭比人类的家庭稳定得多,配偶不离不弃,非常忠诚,还共同分担家庭责任。
在保护区时,她跟老太太教授聊起小雪雁的家庭。听教授讲,失偶的小雪雁照样能够生存下去,但雌鸟的忍耐性更强一些。如果是在鸟蛋孵化期间失去配偶,雄鸟就很难成功地孵出小鸟,可是雌鸟还是能孵出来,并且把小鸟带大,但肯定会辛苦一些。
李晓晴忽然问起小雪雁之间是不是有同性恋行为。老教授笑了起来,说她没有专门研究过小雪雁之间的同性性行为,但是这个现象在动物界的确是广泛存在的。教授说,在鸟类社会里,有的是两只雄鸟会发生同性性交,有的是两只雌鸟结伴共同组建家庭。在猴群里,也观察到雌猴之间有同性行为,有的雌性还会非常激烈地与雄性争夺雌性配偶。
在鸟类保护区的野外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李晓晴和印度师弟轮流外出。有一天李晓晴从外面回来,看到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有张明信片,是从纽约寄来的,画面是著名的中央公园,沉浸在一片明媚的秋色之中。明信片上用中文写着:“和北方的旷野无法相比,但也算闹中取静,可以坐下来想想自己的心事。”落款是:Yourprotectress。李晓晴想起来,她上次发电子邮件时,顺便把课题组在岛上的临时邮箱告诉了陈茜。
第二天是周末,科学家和老太太教授都分别回家,只有几个年轻人在岛上,商量着去划船、钓鱼,李晓晴却没了兴致,自己一个人留在旅馆里。房间里很安静,李晓晴拿起笔开始给陈茜写信。信是这样写的:
『曼子,没想到在通讯这么发达的时代,居然会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来和你通讯。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回到某种原初的状态。
我所在的这个岛,人烟稀少,生活简单,周围的苔沼地是野生动物的乐园。可是参观了岛上的纪念馆我才知道,原来这里在两三百前居然是个商业中心,也充当着政治中心。加拿大的百货公司TheBay,竟然是当年大英帝国的一个老牌公司,跟臭名昭著的东印度公司可以并驾齐驱。TheBay曾经垄断了北美洲大片土地上的皮货贸易,这个岛就是公司当年设在新大陆北部的一个重要驿站。斗转星移,皮货不流行了,这里也渐被废弃,只有当年跟欧洲人做生意的原住民留了下来。
我在这里参与的项目,与动物学有些关系。别校生物系的人来这里研究小雪雁,我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这种群居的候鸟真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一切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和美好。
中国的圣人总爱拿禽兽说事,总爱说某些行为是禽兽不如。孟子说过,人如果失去教化,就近于禽兽,必须教以人伦,才能父子有亲,朋友有信。我一向以为圣人是冤枉了禽类。我印象里,禽要好过兽,鸟类的社会里总是充满着相亲相爱的故事。可是我这一次才听说,小雪雁的群落里竟然充斥着强奸行为。按照生物学家的说法,鸟群里的公鸟中,强奸犯都扎堆了,专找邻近鸟窝的母鸟下手,而母鸟的配偶呢,要么正在欺负别家的母鸟,要么就是在冷眼观瞧另外的犯罪现场。生物学上试图解释这种现象,认为小雪雁的这种婚外性行为大量存在,可能利于种群的整体繁衍。我是彻底无语,只能佩服古代圣人的深刻洞察力。
也许世界本来就该如此?只是,如果真的是避免不了这样的混乱,为什么成年人不向孩子说实话,偏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编织谎言?我小时候特别傻,对那种正统的教育是全盘接受,一心以为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我们的国家前程似锦,而我们每一个人也必须努力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在长大后才有资格走进社会。我上初中时写作文阐述这些大道理,自己把自己忽悠得慷慨激昂。我的作文被老师拿去当成优秀范例在班里朗诵,结果遭来同桌的白眼,说我“真能装,真虚伪”。我当时特别生气,还跟同桌那个男孩子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