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马上就心软了，回去走到床边替她擦眼泪，结果眼泪越擦越多。晓晴笑说：“我才发现你怎么跟林黛玉似的。你知不知道，红楼梦里面我就最烦林黛玉了。”

陈茜过了好半天终于止住泪，说：“请你回避一下好吗？我要穿衣服。得起来了。”

晓晴愣了一下，悻悻地走到洗手间去了。

那以后陈茜倒没怎么再耍大小姐脾气。她们在上海一起待了三天，直到要离开的前一天，陈茜忽然提出，带她去一个地方吃顿便饭，顺便跟她在上海的亲戚们见见面。晓晴也不知道陈茜是什么时候安排下的。她起初说不去，陈茜就跟她说：“你不是有心做生意么，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吧。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哥哥。”

陈茜的哥哥陈钊那段时间住在上海。陈茜心里早有的打算，要带李晓晴来见见，之所以费事来上海一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陈茜先前跟陈钊通电话时，把李晓晴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陈钊对妹妹到上海来玩表示热烈欢迎，但是一听说要带“朋友”来见他，就有点不耐烦：“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又不管你，见我干嘛？”

“我没有在玩。”

“那你什么意思啊？这算是带她来见家长？”

“也不是，”陈茜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呆了一下，忙说：“还没到那一步呢。就是挺有好感的，反正你见见吧，随便聊聊。”她听得出哥哥说话的口气相当不悦，又有点紧张起来，说：“你可别吓唬她。”

陈茜为这次会面颇费了些心思，把在上海的几个表兄弟姐妹都请来了，有伴侣的，自然连带着一起请来，省得李晓晴觉得别扭。这次亲友碰头会的时间安排在周末，大家都抽得出空。地点是陈茜的一个远房表弟去张罗的，定在某个私人会所。

李晓晴以后回想起来，那次跟着陈茜去见她的亲戚，本身的经过很平淡，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故事发生。事情的影响要到以后才体现出来。

那天中午，有一辆豪华车来酒店接人，李晓晴随着陈茜上了车。拉到地方，晓晴看见那个会所地处一条并不张扬的小街道，外面的环境幽雅安详，想必是市区里面的好地段。会所在一栋三层的小楼里面，李晓晴在进门时特地留意了一下门口那块不大的标志牌，见上面写着：Sigma&DeltaLounge。

一位比当红影星更漂亮的女服务员把她们领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子。李晓晴跟着陈茜进去时，发现好几个人已经先到了。他们看见陈茜，连忙过了打招呼，对李晓晴也礼貌地点了点头。陈茜在介绍时，说李晓晴是她在加拿大认识的好朋友。晓晴企图探究一下陈茜这些亲戚是不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底细，但瞧不出什么名堂。那些人对她也不特别在意，都拉着陈茜说话。

满屋子的人都在讲上海话和普通话，陈茜讲普通话夹着英文。李晓晴待了一会儿，注意到自己自己今天穿错了衣服，跟各位女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她想起事先问过陈茜，该穿什么衣服去，陈茜告诉她“随便”，她就真的随便了，穿了身T恤衫牛仔裤就来了，脚上是一双旅游鞋。可是到了这里一看，人家也穿的休闲装，却都很讲究，一看就是名牌，再配上手袋和首饰，看起来十分得体，跟那个房间的考究布置特别协调。晓晴再看看陈茜，虽然她也穿得随意，但脚上蹬的毕竟是高跟鞋。晓晴逮着个机会，把陈茜拉到一边抱怨了两句，陈茜端详了她一下说：“我看你这身挺好的。别紧张了，又不是什么要紧场合。”

陈茜那天忙着和她的两位表姐、一位表嫂叙旧拉家常。那天静表姐也来了，但是Henry没来。静表姐的女儿已经三岁了，孩子的几张照片存在手机上，在几位女士手上传递着。陈茜接过来一张张细看，说静表姐现在真是个幸福女人。不过按照蓉表姐的意见，“光有女儿还不够，得再生个儿子，位置才稳固。要抓紧啊！”

房间里的三位男士坐在一起喝葡萄酒、谈生意经。几位女士坐在一起，就生儿生女的话题议论了一阵，后来扯到陈茜身上：“你怎么还没有男朋友啊？别太挑剔了。”

陈茜学着京腔说：“我呀，说不定打一辈子光棍。”

蓉表姐一笑，说：“也未必见得就一定是坏事。”

蓉表姐的男朋友听到了，马上转过头来嚷嚷：“老婆，你什么意思啊？”这下轮到陈茜哈哈大笑。她知道他们已经领了证，但还没办婚礼。

李晓晴勉强坐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陈茜的圈子对她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但她已经学会克制，尽量保持着礼貌和耐心。好在这间客厅里面有不少可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让人感到沉闷。房间的风格是中西合璧的，沙发和茶几都是西洋古典式，靠墙立着的大瓷樽却是地道的中式，里面插着的孔雀翎在灯下泛着幽光。有两个又高又帅的男服务生不时地送来酒水、饮料、小点心。点心是中式西式都有，西式点心味道特别好，李晓晴刚才听人议论说，这会所里的西餐厨子是个法国人。

李晓晴想起那一次跟着陈茜去美国旅行，在罗德岛上看到的那些豪宅。那些大宅子固然是穷奢极侈，但毕竟是欧洲的翻版。比如最出名的宅子TheBreakers，就是浓郁的法国和意大利风格，美是够美的，可是说起来只是“镀金年代”的产物，算不得真金，远不如二十世纪的美国那样能够以自己原创的东西傲视全球。李晓晴想：后世的人们回顾二十一世纪的上海，说不定也会说这是个“镀金年代”。

一位年轻的男士走到李晓晴身边，热情地伸出了手：“Hi，我叫Jim。”

李晓晴忙跟他握手，记得他是陈茜的表弟。Jim指了指那两只插着孔雀翎的大花瓶说：“这两件瓷器都是仿古瓷，日本人送的。”

李晓晴一听就乐了，说怎么中国古代的瓷器倒叫日本人去仿。Jim说：“那有什么关系？中国人现在忙着摹仿外国最先进的东西呢。”

李晓晴很快就和Jim聊开了，才发现他对这个会所的陈列布置了如指掌。听Jim介绍，陈茜的哥哥陈钊是这个会所的的东主之一。当初搞这个地方，他帮着“大哥”跑腿办事，参与过很多事情的策划。李晓晴注意到房间里挂着现代画，Jim就给她一一介绍，说这个会所里面的艺术品大部分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

“你看这个元宝。这件雕塑的设计家我认识，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留学回来的。”Jim带李晓晴来到墙角观看一件陈列品。只见一只大玻璃罩里固定着一枚银币状的东西，貌似大清朝发行过的银元，但肯定不是真的。银元上的图案不是蟠龙，而是一只展开双翼的凤凰。银元下面铸了几个字：『叁拾柒点叁零壹克』。Jim介绍说，那是摹仿光绪年间发行过的一两制银元，用的是一两库平银。清末实行新政期间，清廷的度支部统一了货币标准，规定库平银一两等于37.301克。

Jim又带李晓晴看房间里陈列的另一件雕塑，是一巨银光闪闪的动物骨架。李晓晴看了半天，只知道是个爬行类动物。Jim告诉她，那是鳄鱼的骨架。这件雕塑完全是仿真的，看不出有多少艺术价值。Jim告诉她，那造型并不新意，但是所用的材料很有纪念意义。那骨架是钛钢，不稀奇，关键是鳄鱼的牙齿。“你看那些牙齿，用的材料是单晶硅。”单晶硅也不稀奇，而且那些用的都是次品，但是有纪念意义的次品，是晶体生长工艺一步步完善的见证，“是我大哥投资的一家公司，去年拿出来的样品总算达标了。”

李晓晴听Jim吹牛，听得正入神，忽然觉得手给人握住。陈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晓晴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了新的动静，似乎谁又来了，一伙人都围过去打招呼。Jim说了声：“我大哥来了。”撇下李晓晴也过去了。李晓晴知道来人是陈茜她哥，显然是个气场强大的人物，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了。

趁无人注意她俩，陈茜问晓晴刚才都聊了些什么，“看你听得那么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