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很快开进一栋湖畔公寓楼的地下车库。晓晴不再出声,静静等着看她搞什么名堂。陈茜带她上电梯,一直升到二十几层才出来。走到一套公寓门口,打开房门,按亮了灯。晓晴一看,里面空荡荡的,看样子是套新居。隔著大玻璃窗,美丽的安大略湖就在眼前。
陈茜跟她解释说,自己才买下这套公寓。现在多伦多的房子升值很快,湖滨区的房子更是投资热点。她不想让这套公寓白白空着,“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你能不能住进来?就算帮我看看房子。”她又加句:“租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晓晴叫了起来:“炒楼啊?”
陈茜毫无歉意地说:“对呀。”
晓晴实在忍不住,把这种投机倒把行为大大地奚落了一番,“你们资本家就是不干好事!”晓晴说,多伦多这房价都是你们这帮人炒上去的,中国的也一样。但加拿大还是要公平些,“向富人抽税抽得更狠。该!”
陈茜等她议论得差不多了,才说:“我跟钱可没有仇啊,只要不犯法。”
晓晴哼了一声。
陈茜换了话题,说:“你知道你们的那个改建数据库的项目,乔治能拿多少好处吗?”
晓晴很诧异。陈茜告诉她,等项目定下来,肯定不会是在自己公司里做,而是outsource,拿到外面去给专业的软件公司做,而外面的公司是肯定是会给回扣的,“回扣不会落在你口袋里,是落在乔治的口袋里。”
“还有这种事?你们当领导的都知道了,怎么也不管管?”
“这种事情没法管,只要他们做得别太过份就行了。”
晓晴还想说什么,陈茜打断她,问:“你到底肯不肯帮我这个忙啊?”
“哥们儿,又拿我开涮是吧?你这儿这么高级的房子,我租不起啊。这儿的房租得一千多靠两千了吧?”
“你现在交多少房租?”
“420。”
“那你就付500吧。”
“太便宜了。”
“那就600?”
“那也便宜。”
“750?”
晓晴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拒绝,况且也不想拒绝。可是房租再往上加,她负担不起。
陈茜说:“那就这么定了吧。”
“欠的钱等我以后还你。这便宜占的也太大了。”晓晴这话更象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实在是有些不安。
陈茜淡淡地一笑,说:“没问题。”
晓晴忽然问她:“曼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其实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好久,在她拿到那份工作的时候就有过冲动,想打电话到纽约去问个明白。
陈茜的脸色有点苍白,半天才说:“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接下来那个周末李晓晴就搬了家。新家的具体地址,她没有通知原来的室友,因为解释不清楚。这套Condo太高级,以她目前的工资水平,住在那种地方相当奢侈。
李晓晴并没有多少家当,两只箱子基本上就全装下了。还有就是一台上一代的电视机,是她在别人家门口拣的,完全可以用。晓晴不打算买新电视,把这台还搬过去用。新居里没有家具,她拉着陈茜陪她去Ikea买了几件,书桌,饭桌,单人床,双人沙发。晓晴那天跟陈茜说,她特别喜欢Ikea的家具,不仅因为便宜,而且那些家具总是给人一种流动的、临时性的感觉,好像是等一旦有钱了马上可以换掉,不心疼。
星期一去公司上班的时候,乔治通知李晓晴:正在写的东西先放一放,明天去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临时培训,内容是英文应用文写作。IT组里四个人都去。去培训地点的路上,乔治忍不住对陈茜大大夸奖了一番,说年轻的上司就是不一样,知道在职培训的重要性,舍得在人力资源上投资。
李晓晴晚上回到新居,站在阳台上尽情饱览着暮色中的安大略湖。冬末的风还是凉飕飕的,不过已经没有那么凛冽。她回头看了看依然空荡荡的房间。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刘政。大四那年,她和政子在外面租了一套小房子,过了一段小夫妻的日子,因陋就简,却是兴致盎然。她记得,两人的饭桌就是一只大纸箱子,上面铺了块塑料布,一用就用了两个多月。
现在当然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一栋才造起来没两年的新公寓楼,大理石地板的门廊,花岗岩的厨房灶台,现成的光纤网线,还有那些大楼里的共用设施,健身房、游泳池、桑拿浴室之类,加上最值钱的临湖景观。李晓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知不知道你都在干些什么啊?”答案是:不知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回房间拿起电话,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接下来的日子,李晓晴和陈茜似乎回复到她们之间的常态,彼此都知道关系是不同寻常,却小心翼翼地不去点破。陈茜有时候会跑到晓晴的新居来坐一会儿,两人叫外卖来吃。陈茜还把自己家里用不着的椅子拿来了两把。李晓晴觉得自己欠她很多,在工作上就格外卖力。为了提高业务水平,那段时间她自费参加了一个计算机语言的培训,在一家华人开的培训学校报了名。这门课一学就是10个星期,她又忙碌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晚上,已经快12点了,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居然是陈茜。
“晓晴,我今晚能不能在你那里过一夜?”她的声音有点怯。
晓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有几秒钟时间没说话,又听电话那头说:“那算了吧,如果不方便的话。”
晓晴忙说:“没问题呀。这不是你的房子吗?”
陈茜谢了一声,收了线。还不到五分钟,敲门声已经响了起来。开门一看,陈茜背了一只大旅行包站在那里。她先发制人地对晓晴说:“不要担心,我肯定不会打扰你。我带了睡袋。”
陈茜进来,看晓晴还没睡,问她在干嘛呢。晓晴说自己在做作业。陈茜忙说:“那你去忙吧。”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晓晴想了想说:“你今晚还是睡床上吧。我睡地铺。我去收拾一下。”
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子,李晓晴的书桌跟床都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她进去迅速把床铺收拾整齐,然后把手提电脑和一堆学习材料抱出来放到厨房的饭桌上。陈茜这时候已经打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得小小的,基本上听不见。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陈茜忽然说:“你都不想问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晓晴忍不住笑了,说:“想,想问。请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茜说:“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刚才的事情。”
晓晴愣了半天,说:“要不你早点休息吧。”
陈茜真的起身去准备了,在洗手间忙了一阵,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睡衣,跟晓晴说声“Goodnight”,就去了卧室。
晓晴坐在厨房,在电脑前面忙碌着,不过已经难以集中精力。她磨蹭到半夜一点,觉得耗下去也没意思了,便起来洗漱,准备睡觉。把那只睡袋打开,在上面坐了一会儿,看见卧室的房门没有关,就过去看了一眼。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陈茜在黑暗中叫她:“过来一起睡吧,应该挤得下。”
晓晴没有多想,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后来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随意,可能是因为,她们那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
单人床很窄,好在两人都瘦。晓晴躺在床上问:“男朋友走了,伤不伤心?”
陈茜说:“他会伤心,我是有点feelguilty。”她接着告诉晓晴,男朋友今天忽然从纽约飞了过来,晚上在她家等了几个钟头。她实在无法继续撑下去,就索性跟他摊牌了。
“你吧,你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欺负过几个男的了?”晓晴忽然有点同情那个男朋友,心想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当初干嘛又要跟他谈恋爱?
陈茜立刻嚷起来:“没你想象得那么多。”她心头有股火,越想越生气,忽然隔着被子狠狠踹了晓晴一脚。
晓晴从床上跳了起来,拔脚往客厅里走。陈茜在她背后说:“我今晚向他comeout了(出柜)。”
晓晴没听懂,胡乱应了一声。
陈茜把灯拧亮了,说:“我对我男朋友出柜了。”
晓晴回过头来看着她,咬文嚼字地说:“出贵?不是出轨?”
陈茜恼了,大声说:“李晓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
晓晴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不过看她似乎真的发了脾气,只好忍着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