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打个哈哈,说:“嗯,咱们好哥们儿,自然陪着你赴汤蹈火。”
“呸,我不稀罕。”陈茜恨恨地说,马上变了脸色。
她们的行程相当紧凑。美东一带不但自然风光好,人文景点也多,何况还要留出几天逛逛纽约市,因此她们这次的计划一开始就把Maine、NewHampshire、Vermont这三个州省略了,只去Massachusetts、RhodeIsland、Connecticut三州,逐渐向纽约靠拢。即使这样,一路上也只能走马观花。
这次旅行,事先说好是分担费用,一人出一半的钱。几天来住宿都是拣汽车旅馆,汽油费是轮流付。不过吃饭的时候陈茜难免会多出一点钱,因为她是真的吃不惯快餐。晓晴觉得如果太计较了也没意思,半推半就的认了。
一路上,李晓晴经常插科打诨,漫天胡扯,把陈茜噎得说不出话来。晓晴是存心的,因为她发现一个令自己感到恐惧的现象。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想跟陈茜有身体接触,不止是拉拉手这么简单,而是时常会有种冲动,想抱她,最好是搂着她的腰。
这一天终于到了康涅狄格州的新港市--NewHaven,已经是到了纽约市的边上了。这里是耶鲁大学的所在地,晓晴自然是要陪着陈茜故地重游。耶鲁校园很大,晓晴跟着陈茜进去胡乱逛了逛,被带着去看了她当年住过的宿舍,又看了几个标志性的古老大楼。漫步在校园里,晓晴说:“你们这耶鲁,跟哈佛的风格还真不一样。”陈茜让她说得具体点,晓晴说:“哈佛的校园象王维,耶鲁的校园象杜甫。”
晓晴见陈茜若有所思,忙说:“我只是在说自己的感觉。两个校园都是走马观花,又没有细看。”
“那我带你去看个地方,你说说看是什么感受。”陈茜拉着晓晴走了好一段路,然后停下来,朝前一指。
晓晴当先看见眼前矗立着一栋哥特式的大楼。她耸耸肩问到:“有什么出奇吗?这种充满中世纪腐朽气息的房子,你们学校遍地都是。”
陈茜打了她一下,说:“没让你看这个楼,是楼前那个雕塑。”
晓晴这才注意到,大楼前好大一块空地,地上铺着平平整整的方砖,是一个让人感觉舒适的小广场。广场靠近角落的位置,立着一张石头桌子,桌子旁边有石头凳子,凳子上还坐着人。走到近前,看见桌面上汩汩地溢出水来,滴滴嗒嗒打上地面。晓晴说:“这个也算雕塑啊?”
陈茜问:“你猜这是纪念什么的?”
“我看象宣传环保的。”
陈茜要她走到跟前仔细看。晓晴走到面前,发现这桌子还是很出奇的。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桌面,用整块花岗岩打磨而成,上面有一个泉孔往外冒水。泉孔并不在桌面中间位置,是偏的,但有可能恰好是椭圆的两个圆心之一。桌面上还刻了一连串的数字,就从那个泉孔开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外旋出来,起头的数码是一连串的零,零了好久,才开始出现正值,13、38、20,一溜排下去,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内在规律,不过大体上看,数值越来越大。
晓晴摇摇头说:“不懂。不过我觉得这个雕塑在偷咱们中国人的概念。我看这就是一个太极图的翻版,这个往外冒水的小圆圈,不知道是那白半球里面的黑点,还是黑半球里面的白点。这些数字不知道在闹什么玄虚,多半在宣传人跟大自然要和谐相处。”
陈茜看着她直乐,说:“你瞎蒙,不过还真蒙着了一点。这个雕塑的设计师就是MayaLin(林樱),的确是个中国人。”
陈茜告诉晓晴,这个石桌子叫做TheWomen"sTable(妇女桌),是纪念学校开始招收女生的。那些数字是耶鲁大学历年招收的女生人数,所以一开始是一连串的零。耶鲁大学建校三百多年了,最初时一直只对男生开放,直到一百多年前才开始允许女生入校,还只限于研究生。耶鲁的本科直到1969年才开始招收女生。
晓晴听了这番简介,十分惊讶,嚷到:“什么什么?1969年才开始招女生啊?北大在二十年代就开始男女同校了。”她告诉陈茜,中国当年一闹五四新文化,风气马上就开了,“原来比美国还进步啊!”
陈茜对中国那段历史不太清楚,只好说:“中国和美国那是不一样,不好比。”
“的确不好比,”晓晴看着眼前这种大石头桌子说:“象这种作品,在中国的校园里恐怕不太可能出现。”
“为什么?”
“太色情,也太张扬,”晓晴盯着那个不停往外冒水的泉眼,坏坏地说,“你一说这桌子是跟女人有关的,我就觉得它特别那个什么,嘿嘿,嘿嘿。”
陈茜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晓晴说:“好好好,我不纯洁,我想歪了。人家这是艺术品,就算真的是在表现什么,也得懂得欣赏,是吧?”
“你没想歪呀,”陈茜看着晓晴,眼神里带点揶揄,“耶鲁的女生有个tradition,每年裸体滑过这张桌子。”她见晓晴有疑问之色,抢先说:“这个校园里裸体活动好多呢,不稀奇。”
“那男生呢?都那么有绅士风度,就没人来搞个破坏什么的?”
“男生也有来捣乱的。听说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有男生在半夜里往那里面urinate。”
“哦,那算轻的。”
“管它呢!他们看他们的,我们看我们的。”
林樱的作品极善利用反光。她的越战纪念碑,在抛光的黑色大理石上刻下阵亡军人的名字,观众在瞻仰之际一定会看见自己在那一排排名录后面的影像。耶鲁校园里的这张妇女桌的桌面铺上薄薄一层水,流动着,可并不湍急,水面如镜,你想它映什么,它就映什么。
陈茜说:“晴,我在看你的reflection。”
晓晴也看见了。她看见两个人的倒影,连忙伸出手去,把水面给搅了。
在NewHaven市住了一夜,第二天进纽约。但是陈茜没急于进城,而是先开车到邻近的城市Bridgeport,在那里坐轮渡,带晓晴去了一趟长岛。长岛位于哈德逊河口,是纽约富人的后院,也是个豪宅扎堆的所在,岛上面住的如果不是富豪,起码也是混得很成功的中产。陈茜对晓晴说:“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奶奶。我跟你提到过的。”
晓晴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时她对陈茜的家世已经了解得很深入了。陈茜的祖父母一辈,故事非常热闹,政治成份特别复杂。她祖父个是革命青年,后来成为红色高干。祖父当年在上海搞地下工作的时候,娶了资本家的小姐为妻,成为统战工作的成功范例。祖母一家相当有钱,与国民党上层的渊源极深,不过陈茜的祖母自然成了家里的异数。四九年后,祖母的兄弟姐妹都跑了,有的去了台湾,有的去了美国,唯独祖母一人留在大陆。刚开始还好,后来日子就越来越难过,文丨革丨开始后,祖母很快就去世了,那时陈茜尚未出生。
陈茜是在北京生的。她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挤在四合院的两间小房子里,家里说不上有多少钱,可日子也挺安逸的。到上小学二年级时,生活一下子起了变化。家里先是把她送到了上海,跟着姨母住了一年多,整天与姨母家里的表姐一起上学下学。三年级暑假,她被父母接去了香港。一家人在香港一起生活了几年,在纽约的这位奶奶又把她接到了美国。
纽约的这位奶奶是陈茜的亲祖母的二姐。改革开放落实政策后,这位纽约祖母与从前大陆的亲戚重新联络起来,走动也很频繁。几个孙辈的孩子里,这位祖母对陈茜情有独钟,把她办到了美国。父母看到陈茜能够有机会从小接受美国的正宗教育,正求之不得。所以陈茜初中时就远渡重洋,进了纽约的私立学校。
去长岛的轮渡,载人也载车。等船靠岸后,继续开车上路。不多时,汽车驶入一条林荫大路,然后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树林里时不时露出一座宅院的屋顶。好不容易,车拐进一条宅前车道,终于停了下来。
李晓晴跟着陈茜下了车,打量着那座房子,心里知道是豪宅,可并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震撼感觉。她想这也难怪,几天前刚在罗德岛上把富豪们的府邸看了个够,现在看什么房子都不会有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