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欢微微低着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
“什……么?”方颐呆了。
“或者你能习惯其他的词,”柴静欢清晰地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柴静欢!”方颐“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伸手拍掉了支撑着说着莫明其妙的话的女人的手。
柴静欢也站了起来,速度不比方颐慢,她眼中的恨意,已经再遮掩不住:“我无数次的诅咒他吃饭最好被噎死、出门最好被撞死、游泳的时候被淹死,”她喘着气,“无论我的眼前看到什么我都希望是他的死因。可是,他还活着,所以我回来了。”
方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被柴静欢语言里恶毒的诅咒给震惊了。
“如果他不能死于意外,我至少不能让他活得太自在,”柴静欢的周身寒意迸发,“他怎么能活得这样平静?”她的手放在了胸前,那里有心脏的跳动,是活着的证明。
可是,她至爱的人的心跳,永远地停止了,呼吸,永远地停止了。
永别人世。
轸念如潮,汹涌而至,柴静欢再不能冷静,泪如泉涌。
至此,方颐终于有了一些明白。
柴静欢并不像秦老师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为爱而有些不择手段,过于迫切的女人。
她还有心事,似是无穷尽的苦痛。她在哭,很伤心,却无声的,仿佛是一种习惯的表达方式。
“静欢。”方颐转过桌子,拉着柴静欢的手走到客厅里,然后坐下,她低柔的声音有些安抚的作用,“说吧,你的故事,还有你做这一切的理由。”
柴静欢还在流泪,她抓住方颐的手,握得方颐直直生痛也不敢放开。
“我没想到他会打电话给你,”柴静欢痛哭之余依然呵呵笑了,却尽是嘲讽的,“那个懦弱的男人。”
这一回方颐没有再反驳。
“我不爱他。从来不爱他。我憎恨他。”
这三句话,很短,却很明白。但方颐依然不懂。而柴静欢接下来的这句话无疑是个重磅丨炸丨弹,将她从坐椅里直接炸得跳了起来。
“我爸妈,已经去世了。”
“什么……”方颐惊喘着,不可置信。
“那年我们全家是一夜之间搬离了这里,你是知道的。”柴静欢等方颐慌乱地点了头,才继续说,“那天晚上……车子开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柴静欢觉得声音被只无形的手给掐在了嗓子里。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处,痛苦地张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侧擦过来的货车,视线的拥挤与颠倒,尖锐的磨擦声,疼痛,满地的鲜血,如渊绝望……
这就是那个夜晚给她带来的全部。
血色的月亮,凄厉的救护车的笛鸣,渐斩冰冷的躯体和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缓缓闭上的眼睛……
为什么,死去的是她的爸妈,而不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柴静欢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呻吟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噩梦一般的记忆再次浮现的时候,她真希望自己闭上眼睛可以追随到黄泉去,可是仿佛要刺穿头部的痛告诉她她还活着,还温热的身体,还跳动的呼吸。
这是讽刺,是极至的痛苦。
“静欢,静欢……”方颐彻底被柴静欢吓到了,她跪在柴静欢的身边,拍着她,“没事的,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柴静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整个人还陷在震悚中无法自拔。
“没事了,没事了……”方颐反复地说着这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她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她若是说错一个字,恐怕这个时候的柴静欢将昏死过去。
很久以后,柴静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松开的手划过地面时,带过长长的醒目的汗渍。方颐帮她脱掉了外衣,她现在是大汗淋漓。
“我没事了。”柴静欢拂着自己额前的乱发,试图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你吓到我了,”方颐也是哭得一塌糊涂,“你吓到我了!”
柴静欢仍然费力地喘着气,然后反过来安慰方颐:“姨,别害怕。最害怕的已经过去了。”
“告诉我吧,”方颐拉着她的手,依然流着眼泪,“别憋在心里了,那太痛苦了。”
“嗯。”柴静欢点点头,反应却是有些迟钝的。
“那天晚上,车子开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后面一辆大货车想要超车,结果追尾撞了上来。我爸妈,都死了。”
“我妈——当场就死了。我爸送到医院的五个小时后,也死了。大出血啊,即使有紧急输血,也只让他多活了五个小时。”
“大货车的司机也死了。我们这辆车的司机被撞破了头缝了好多针,最奇怪的就是……”柴静欢的声音有些奇怪,“我居然没有什么大碍的活了下来。”
方颐看着两眼空洞的柴静欢,心痛之极。而那个空洞的人还在掏着自己本就一无所有的灵魂,“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惩罚。”
“不,”方颐摇头,哽咽着说,“是你爸妈的企望被老天爷听到了。”
“不对。”柴静欢也摇头,固执的,“这一定是惩罚。”
“静欢,”方颐怜惜地看着她,“你这几年……”
“活得还不错。”柴静欢微微一笑,“我们全家离开这里时,已经帮我找好了学校,我的成绩不错,你知道的,所以很容易就被人家收了。我们家卖了房子,所以我手上有些钱。我住在学校里,我很努力的学习,然后考大学。”
“慢慢的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了。”柴静欢终于露出一个真心之致的笑靥,“为仇恨而活。”
“仇……恨……”方颐茫然了,然后她终于想起今天为什么会触碰到这场这阴阳两隔的悲恸。
“是秦之岭杀死了我父母。”柴静欢渐又露出那种让方颐感到不寒而栗的仇怨,“凭什么他杀死了人自己却可以娶妻生子和乐融融,我绝不原谅!”
“不,不对!”方颐抹着眼泪,振作起精神来,“静欢,不对的。”
柴静欢转眸盯着她。
方颐快速地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她有预感,柴静欢只是走错了路,并不是不可以救,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叔叔阿姨是死于车祸,难道你认为是秦之岭指使的?”
柴静欢漠然地回答:“他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啊!”方颐忙说,“那是一场意外,是意外!静欢!”
柴静欢慢慢地开始摇头:“不对,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师给我这个学生写情书,我爸妈也不会决定搬家;如果不搬家,也不会出车祸;如果不出车祸,我爸妈——”她狠狠地闭上眼,涩不能言。
方颐愣愣地听着,她想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就是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故事。
柴静欢把父母的死都算到了秦老师的头上,所以她决定回来复仇。
所以她约秦老师,吊秦老师的胃口,目的的确就如她所说的只想拆散他的幸福,变成和她一样痛苦的人。
方颐想起了上次约秦老师出来吃饭的时候,柴静欢笑着对她说,我希望他在来的路上被车撞死。
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
吃饭最好被噎死、出门最好被撞死、游泳的时候被淹死……
怎样的恨,被时时刻刻的这样记着?或者,是恨才让她有动力继续活下去——当方颐发现这点的时候,她竟然失去了勇气指责柴静欢的偏激。
柴静欢已经放弃她自己了,所以才不惜代价地插入秦老师的夫妻之间,她已经不求全,只求一味的破坏。
这些想法都令方颐害怕了。她自认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爱帮助人的人,所以在秦老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一口应承了下来,并且答应好好劝一劝柴静欢。可是现在,事情的性质变了,而秦老师显然还一无所知。
究竟这两个人,谁比较可怜。秦老师好像还是很喜欢她,只是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