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作了个决定，在威尼斯留到展会开幕，原因是许多展品陆续运达，其中有很大部分她也从未见过实物，只是从电邮见过大致模样，要知道艺术品仅凭照片很难真正感受到它的韵味，所以在最后几天里，MS准备留在仓库一一查验，以便安排合理参展位置。白胖和那群早已被MS吃定的伙伴很乐意把我借给她当小秘，直至展会结束，这是在我醒来前就已经全部安妥当的事，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
我说过，在工作上，我和MS的配合天衣无缝，因为两人都是工作狂。仓库里速食罐头和外卖咖啡堆积如山，夜晚还会有意大利纯种老鼠来凑热闹，实在累的时候就在角落里躺一会儿，为了赶工，我和MS已经几天没回酒店休息了。眼看展期越来越近，虽然大多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可只要未结束，这份担忧总是围绕在周围，身怕哪里没安排周全。每次策划大型展会，自己总像生了场大病般，这已成了我的职业恶习。
开幕前两天，按计划艺术品被逐一请入展厅，此时还有俩件展品没有入库，有一例联系后确定由于船期延误铁定来不了，而剩下的另一件是MS的油画作品，这家伙为了这次展会忙活老半天，最后竟然把自己的作品给搁下了，怎么说？真是具有雷锋精神。
MS在临近展会时候才回到位于威尼斯北部的工作室，只吩咐任何人不许联系她，因为需要安心创作，MS的计划和举动一向怪异，我已见怪不怪，只是心里嘀咕不知能否赶上首天展出。
展会前一天凌晨四点，我好不容易腾出几个小时补眠，她一个电话崔我加急赶到她工作室，按照领导批示，我迷迷糊糊上了路。天还没亮，空气中有海水的咸味，沿着海岸线行驶，大海此时变成了黑蓝色，听着海浪拍打河堤的声音，忽然觉得此时独自一人好孤单，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放着听不懂的歌曲，无所谓，只要能缓和我黑蓝色的情绪。到一处较为偏远的三岔路口，沿着肩头指示转入小径，不久就来到了她的工作室门口。
一幢古老且破旧的房子，高耸的大门。虽然陌生但带有熟悉的气息，门被打开时，我竟然有种错觉，记得那是润带我去她工作室时的景象，同样老旧的屋子，高耸的大门，只不过风格是江南的瓦房。一面平静的湖泊，正如她安静的眼睛，那天她开始像我坦白了她的伤疤，埋在她心底的不能说的秘密，我无可救药的迷恋上真实的她。
“发什么呆？”MS的手掌在我眼前晃悠，我方才回过神。
“抱歉，这几天睡眠不足。”我急忙往里走。
工作室挺大，可到处堆放着杂物，反而觉得有些拥挤。作品已经完成，在墙的一面放成一排，或者说，这是一副加长版的油画，如同清明上和图般。尽管留了个心跳过障碍物，可还是不小心踩扁了一管颜料，污染到正巧在它周围的画纸。
“对不起！”我边道歉，边拾起周围还未被殃及的画。
“没关系，只是些随笔而已。”与我窘迫的形态相比，MS一点都不着急，“用那些纸把你鞋子擦干净，我可不想满屋子都是你的大脚印。”
我心怀愧疚的看着那些素描，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难道，都是我？”
“对，怎么？”
“没，只是，为什么要画我？”
她走到我身边，蹲下从一对纸中挑出一张画递给我，“你不觉得这样的线条很美吗？”
眼前这幅是正在熟睡的模样，四肢舒展的伸向四周，我注意到了小背心和裤衩，定是趁上次烂醉后偷画的。
“麻烦以后借用我的身体时通知我一声可否？”
“通知了你还会借给我？”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下不为例！”
她耸耸肩，心里清楚我拿她没办法。“要知道这些速写对我的这幅作品很重要。”
“啊！你把我也画到这次展品中了？”
“Whynot？我对你很有感觉。”
“疯了！”
她看出了我的不乐意，但一如既往的悠然自得，“我想你因该为我高兴，我为这件作品苦恼已久，是你让我最后完成了她。”
我举起手中的素描，严肃的警告她，“如果里面出现任何一部分令我不悦的我的身体，那我就把这幅画给烧了。”
带着情绪扯开帷幕，当幕布缓缓落下时，画中的元素刺痛了我的眼睛。
暗红色的干裂土地，对比出皮肤的光洁苍白，画中不断出现同一个女子，从的孩提开始，每向前走一步，身体就会长大一点，可怕的是，每次成长都必须从原有幼体身上分裂出下一个成长体，而分裂又是如此的痛苦。分裂，成长，再分裂，再成长，显现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画卷。她的表情从迷惑懵懂直到冷漠孤寂，每个形态都极致细腻，深入人心。画中女子矛盾着，痛苦着，犹豫着，但还是残忍的，抛弃原来的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向前走去。在最后，她似乎找到了什么，血红色的天空中，她努力伸出双手，纤细手指无力的朝向远方，渐渐的，她双脚离开地面，在分裂中踏空而去，眼里充满了期盼。画的终结，女子在终于坠入爱人怀里，面色安宁的睡去。
木然矗立了许久，我的眼睛湿润了，只为她美好的结局。润的面容依旧如此熟悉，即使在画里。
“润在这里对不对，舒欢！”我转身看向她。
“很聪明，全答对。”
“是润让你来设的这个局？”
“你可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愚弄你。前面这些把戏都是我灵光一闪的想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让你有足够得说服力，说服我把她让给你。”
“润一直和你在一起？”
“怎么，心里不痛快？”
“很明显，是！告诉我，她在哪里。”
“你想见Emily？”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能看出我有多么想见她？”
“抱歉，无可奉告！”
“别和我开玩笑！”我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安定快要脱缰的情绪。
“Emily不想见你。”
“那她为什么来威尼斯？”
“你说为什么？”她吐了口烟圈。
“不要让我再猜她的心思，她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说，不给我肯定的答案，不让我看透她的心。”
“看不透，却已被你夺走！”
“她也夺走了我的……”
“你恨她吗？”
“不。”
“可她却恨自己。”
“？”
“她觉得她对不起你，伤害了你，被判了你，最终什么也给不了你，而你对她的放纵另她更加憎恨自己。”
“她总是这样苛责自己，其实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她回到我身边。”
“Emily不想再伤害你，因为她太爱你。所以她选择在远处默默看着你。”
“去她妈的，你说的都是狗屁。告诉我，润在哪里！”
“我说，你别一个劲的在这里只顾自己好不好，这样的你简直让人反胃。”她叹了口气，竟用手去触摸画的表面。“你看，这话的大部分我很早之前都完成了，而且用很快的速度。”她拨弄着已经干透的油彩。“知道为什么吗？”她看了一眼我，笑了笑。“因为Emily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又有了创作的冲动。因为而她的这次出现，不同于以往，是一次毁灭的历程。”
“她怎么了？”
“她把自己心中的不决、犹豫、彷徨都驱赶出了身体，即使依旧面色疲累，而她躯壳中的灵魂是全新的，如同初生的婴儿。原来，人在有生之年，也能够活过几回。”
“她离开上海，却是来找你。”
“我和她的关系，相信之前她也已经告诉过你了。”
“和我说这些干嘛！”
“我的事是和你没关系，可说道Emily的家庭，你因该也领教过一二。”说着她伸出右手，撩起袖子指着手臂上的几个如红豆大小的伤疤。“你很幸运。知道吗，润的父亲为了把我赶走，派人在我右臂上扎了六个三寸钢钉，至使我的右手无法再继续拿画笔。”
“什么？她父亲……”
“是的，别说你什么都没察觉，是否曾经被黑衣人跟踪过？或者忽然汽车行驶中发生故障？”
我恍然大悟的定神回想，“难以置信！”
“溪父对自家人呵护甚犊，一旦有人触犯了他的忌，都没什么好后果，比如说，我。而你当时能够全身而退，我想是因为Emily在背后极力保护你。”
“可我不需要她作这些，我只希望当时她可以和我离开上海。”
“你以为你走的了？”她皱起眉头，态度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当初溪家二太太，也就是Emily的母亲同自己的恋人逃婚，在香港被溪老爷抓住，当场打断了那男人的腿脚，还威胁说再这样就把这男人扔去香江里喂鱼，至此二太太就再也没有违反过溪家老爷的意愿。”
“一个臭老头就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