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很安静，静得仿佛只有我跟她。她安静地在享用她的晚餐，还是像刚开始那样，吃饭的时候全神贯注，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上一次跟她在这个餐厅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仿佛很久，久得我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来过。只是她的动作，她的表情，熟悉而亲近。眼神晃了一下，她立马就变成了我的雨珊姐，她在朝我微笑，然后看着我，喊我快点吃饭。多么真实的感觉，我的心在隐隐作痛。这些天，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会成为这个样子。

不知是久还是快，她吃完食物，开始跟我聊天。讲起了她的海南之行，她说她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事实上那个地方很贫困，甚至比她小时候出生的环境都要差些。她在那住了大概有半个月，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跟着房东去地里摘菜，然后把他们洗净，再送到集市上去卖。相比城市的生活，那种日子来得更真实些。她又说，如果以后尚睿稳定了，就和喜欢的人一起回宁波老家种地，承包一片空地种菜，盖二层楼的小房子，最好房子边上能有个湖，湖里养些鱼虾蟹，那样的生活一定很完美。对了，最好还在屋子的周围种满五颜六色的向日葵。她补充道。

我震住了，不瞒谁说，她最后勾勒的那种田园生活也一直都是我怀念和向往的。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收音机里有个女孩的朗诵：“曾经和朋友约了的，30岁的时候一起看海，40岁的时候一起登山，50岁的时候一起去做跨国的旅游，60岁的时候在屋顶一起大声放歌，70岁的时候写回忆录，80岁的时候弹钢琴，做最有风度的老太太……”

“《樱花和石锤》。”听完我梦呓似地自言自语，她竟然能说出这段话的出处，我是多么诧异啊。

十来年过去了，我竟然能清晰记得这段话。因这段话，我爱上了这个女孩，当然相爱是不可能的，像现在经过曲曲折折，在她离婚后我们还能平淡地住在一起，实在也是个难得的结局。对，那个朗诵的女孩就是廖云。喜欢这篇文章的人也许有很多，喜欢这段话的人也许并不少，可是喜欢这段话，并且能遇上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何况这还是十来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若非有心人，谁还能记到今天？我承认，在那一瞬间，因为共鸣，心里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但是很快，我又岔开了话题，在我内心里，一直不希望和她之间的距离再拉近，对，保持距离，这是一直以来我对她的态度。

“你不是已经在海南遇到真命天子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尚睿呢？”我问。

“如果尚睿是一个人的尚睿，也许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企业做到一定程度，尤其是像尚睿这样有几千人的时候，再怎么差的环境都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下去。”

听上去，她挺伟大的。我没有再接话题，吮吸着刚点的饮料。无话可说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埋着头吃东西了吧。

我们又谈到了我离职的事情，她一定要我说个可以让她满意的理由。我支吾半天，说不出来。她联系到之前我不肯回去做助理的事情，说她跟帅哥男在一起了，我心里是不是有异样的感觉？我说没有，绝对没有。她就笑了，她说人掩饰内心的时候通常要比说真话时神情紧张多了。我解释，我说我只是怕误会。她的表情就僵住了，反问我，“你就这么认定我心里放不下你吗？”我还是解释，“没，我没这个意思。”她就不想说话了。在外人眼里她是女强人，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往往发脾气的她更像个少女。

类似这样的话题，我们来来回回折腾了很多遍，直到饭店快打烊的时候，她终于批准了我的辞职。顿时，我心里也轻松了很多，像甩了什么包袱异样。而她呢，看着我偷笑的表情，很严肃地告诉我，你不要后悔今天做的这个选择。我说不，我从来也不后悔。然后到了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我想以后不在尚睿做了，应该大家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吧，在走向停车场的时候，我竟然客气地跟她讲“谢谢她以前对我信任和栽培”等等，丝毫没有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直到我坐上自己的车子，她还站在边上没动。开窗喊她，她好像也没有听见。叹了口气，去拉她了一下，竟然她转身就往我怀里扑，然后就是哭，隐隐的抽泣。稍微平静点的时候，她说她不想开车，让我送她回去。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担心像上次那样发生大哭大闹的事情，结果没有，一路上我们俩都很安静。她下车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们没有在一起。”这个“我们”是指谁？当然是说她和帅哥了，可笑的是我竟然在几天以后才想通。

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廖云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样子今晚也是有话对我说了？

“晓宇，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她问。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刚才还在别人面前回忆过一次呢。

“其实这些年来，我很感激你的，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好，都让我很感动，换成别的女孩，肯定已经跟定你了。”

我笑了笑，冲这个开头，貌似后面说的应该不是好话，一定会有一个“但是”来做转折的。

“这段时间，谢谢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回报你。也许还因为我平白无故的存在，使你的感情道路走得更不顺畅了。”

“哪里，我的感情很顺畅啊。”

“晓宇，你变了，真的变了，变得更可靠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拒绝了你的表白，你故意气哭我，自己又傻傻地追着我跑了一座山。那时候我真的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的。可谁想到，每次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你都及时出现，等到我心情好了，你又默默离开……”

她的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云，有什么想刺激我的话，不防直说吧。”我没沉住气，打断了她的通篇陈述。

“没什么，就是想送件礼物给你。”她从沙发边上，拿起了一个粉色彩纸包的小盒子，上面还打了蝴蝶结的。

“什么东西？”我晃了晃。

“拆了你就知道，不过等我走了以后你才能拆。”

“要走？”

“嗯，还会回来的，可能一周，可能两周，但一定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她的房间，敞开着，一些随身的衣物都已经收走了，只是她和PP合影的照片还挂在墙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走得如此神秘和突然，竟然最后都没有让我送她。不过她走了，直觉告诉我，似乎回来也不可能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昨晚她送给我的礼物，还躺在我的书桌上。回房间，匆忙地将它打开，里面竟然是张CD，应该在里面给我录了什么东西吧。我把CD小心翼翼地放进光驱，然后自动播放。先是汽车的嘈杂声，再是人物走动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广播剧，然后旁边，廖云的声音，因此知道了剧名叫《夜深了》。听了个开头，仿佛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我。由于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我没有听下去，取出来，打算开车的时候再听。

故事往往都是由无数巧合编织在一起的，我把那张CD取出，放到车里的时候，也许就注定了后面要发生一些巧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