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被人推出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正好今天穿的高跟鞋磨脚,有人在背后推着倒也省劲。我靠着台阶坐下来把箱子放在跟前。我才不会就这么回去呢,傻不傻呀,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打算蹲守在门口,待会他们出来吃中饭,我就拉着一个个地问。这是在外面,保安不敢拿我怎么样。想到这里,我安心地眯起了眼,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我得抓紧时间打个盹。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微微?”“vivi?”,“林微?”我缓缓地睁开眼,见一个白衬衫站在我面前正俯身看我。两秒钟后,我反应过来了,赶忙站起身来:
“你好,我是林微,请问你是?”
白衬衫笑了笑“我是郭美的朋友,我常听她说起你”
“你知道她的电话吗?”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胳膊叫起来
“她现在不用电话了,不过——”她顿了顿“我知道她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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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纸上的地址,我穿过了无数条比我爷爷岁数还大的小弄堂,猫着腰从一大片晾着内衣丨内丨裤的老式公房下跑过,又七转八转地兜了好几个弯,终于看到了地址上的门牌号。这是一排很老恨旧的小洋楼,每栋两层,红色的砖墙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斑斑驳驳的外表很像一个患了白癜风的印第安人。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因为经济紧张起初就是想租这样的房子,后来听说里面没有空调和独立的卫生间,才加钱租了小美那儿。我皱皱眉走进楼去,因为里面住的不止一户人家,所以大门通常是不锁的。里面光线很暗,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客厅里摆饭,她的客厅同时也是卧室,看见我进来了,她问我找谁,我说我找郭美,她想了想说,刚搬来的小美啊,住二楼,她在家呢你上去吧。于是,我拎着我的小皮箱踩着咿呀作响歪歪斜斜的木板小心翼翼地往上爬,顺着楼梯兜了一个圈后,在一扇有着金属把手的朱红木门前停下来。这门看上去倒是不旧,大概要算这栋房子里最好的物件了。我的心砰然狂跳,我平缓了五分钟,它还是打鼓一样,我不等它了,我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我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我加重力道敲了第三遍,这才从里面传出个声音来:
“进来,门没锁”
是小美的声音,是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我赶紧擦掉,用手拼命给眼睛扇风,扇了一小会,眼睛干了。我试着推了下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原来是扇很旧的门,不过是上了层新漆。我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去。我看见屋子的四周糊着白色浮雕的墙纸,墙纸上到处都是裂口,正中央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着几个吃剩的泡面盒子,茶几后面是一张沙发,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沙发的左边是一张书桌,上面有小美的苹果电脑,它现在关着,上面压了一叠打印着资料的A4纸,书桌的对面是一张单人床,一个女孩穿着T恤短裤背对着我躺在上面,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并没有。我看看她,又看看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最多二十平米。
“水电费在茶几上”
女孩一动不动地说。我朝茶几望去,泡面盒子下面果然压着一些钱。我放下箱子,轻轻走过去,把钱拿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找到一个塑料袋,将泡面盒跟其他垃圾一起塞在里面。也许是塑料袋发出的声音太刺耳,女孩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然后她看见了我。她的头扬起来三十度,她这个姿势保持了一分钟她的脖子就酸了,于是她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仍旧看着我,只是不说话。
“小S最近换了个新发型你知道吗?”我一边收拾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说“斜分的短发,很像沙宣头,但是发尾不是直的,弯进去”我在自己的头上比划“大概这么长,配上她的法式大耳环很漂亮。我早就说她得换个发型,以前那个太学生气了,完全没有综艺大姐大的范儿,”我收拾完茶几开始收拾沙发“可惜她老公还是不争气,最近上夜店又给狗仔拍到了,搂着一个辣妹在喝酒,你猜小S怎么回应的?”小美不做声,我继续自问自答,手一刻不停着“她说她相信她老公,上夜店不过是个人爱好,至于搂辣妹,不过因为夜店太吵所以凑得近罢了,并没有搂。你说说,这样懂事的女人全天下能有几个”我把衣服都叠好,整齐地放在一旁,然后开始理桌子“蔡康永这两天忙着宣传他的新书,我买了一本,还挺好看的,就在我箱子里,待会拿出来给你瞧瞧”桌子理好了,我环顾四周,看见门背后有个撮箕和小扫把,我把它们拿起来,开始扫地,木地板倒是不怎么脏,就是有些灰尘,我往地上浇了点水,灰扬不起来,三下两下就干净了。
“咕噜~~”
我听见肚子响了,不是我的肚子。
我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摆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问:
“我饿了,我想出去吃饭,你要不要去?”
我看见小美尴尬地摇了摇头。
“那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
她用手指了指一个茶色玻璃的小柜子,里面放着几盒泡面几包饼干和几听啤酒。我皱了皱眉。
“我不要吃这些,我出去会儿,你看着我的箱子”
不等小美答话,我已经下了楼。我跑到超市买了一个电磁炉,一些调料,一个电磁锅,两副碗筷,又跑到菜市场买了一把面条,半斤肉糜,一斤油,然后拎着它们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小美的处所。我进去的时候,她还保持那个姿势抱着腿坐在床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她眼神呆滞地望着我,我不去看她,径直把东西搁在茶几上,然后把电磁炉插在电源上用油炒肉糜,我大概倒了三两油把肉糜炒到五成熟的时候开始放豆瓣酱,肉糜瞬间变得黑漆漆的,泛着透明的油光,我看见小美一口一口地在咽口水,我努力止住笑,把炒好的炸酱乘在碗里,趁着锅热倒上水煮面条,面条煮好后,捞干的乘在碗里再浇上滚烫的炸酱,两碗炸酱面就做成了。我端一碗给她,自己捧一碗。
“吃吧,我跟我妈学的”
我也不去看她,低着头就开始大口吃面条,还真的很好吃。我吃了一会,听到吸吸呼呼的声音,我知道她开始吃了,于是我吃得更响一点,压过她的声音。就这样吃了大约四分钟,我的面条快见底了,我听到几声极度压抑下迸发出来的呜咽。我抬起头去看她,她一手抱着头埋在两腿之间,一手端着炸酱面,因为剧烈的颤抖,碗晃得厉害。我伸手接过她的碗,她腾出了手立刻紧紧抱住头,很明显双手抱头的姿势更舒服,所以她的哭声也更畅快了。我坐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吃剩下的炸酱面,时不时抬手擦擦额上的汗,虽说已是十月底,但这密不透风的小屋还挺热的。
炸酱面吃完,小美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我递给她纸巾,她不接,我就掰开她的手臂,从下面去擦她的脸,她脸上满是汗水泪水和鼻涕,我一边擦一边笑,擦了半包纸巾才擦干净,我见她不停吸鼻子,又抽出一张给她擤鼻涕,她就在我手里擤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帮别人擤鼻涕,原来并不怎么恶心,看着纸像气球一样被吹起来,还蛮好玩的。
“你走吧,真的,不要再回来了”她突然开口说话了,断断续续地,虚弱无力地,很像武侠片里的女一号受重伤后要把情人赶走的腔调。
“我走干嘛”我撅撅嘴“我还要留下来看你的笑话呢”
“那么,你看到了,好不好笑?”
“还行,呵呵”我笑了两声“我两个月没笑了,这点笑料哪够啊”
小美抬起头来,她的细长的丹凤眼裹着一层泪光,眼睛一眯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打在我的手上,生疼。
“对不起”
她眯着眼凝视了我一个世纪,然后颤颤地说出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