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有个老头儿坐在凳子上拿个勺子在浇糖人，白色的砧板旁边有个罗盘，上面画着十二生肖图，转到什么浇什么。我兴奋地跑过去，我要龙！要龙！我才不要我的生肖呢，那么小一点点！我付了一块钱，使劲拨了拨转针，然后我和小胖就像从前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直到它最终在老鼠上面停下来。切！不满足地摇了摇头，围观的孩子也报以同情的唏嘘。突然之间，我发现这一幕跟十几年前惊人的相似，S城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你无需感叹岁月的流逝，它一直都在回放你的童年。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初秋的空气，沁人心脾的凉爽中夹杂着一股甘甜的水乡气，真正像鲁迅说的，使得我的心也沉醉。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小胖端着两杯酸梅汤兴奋地跑过来，还没靠近，就忍不住大声叫道：

“微微，今天在放电影！快走！”

我不可置信地盯了他五秒钟，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于是撒开丫子同他一起跑起来。我们嘻嘻哈哈地跑了十来分钟，到了一个电影院。说是电影院，其实它没有顶，也没有座位，它的屏幕不是一块布而是一堵墙，在成为“电影院”之前，它曾是一个篮球场。我记得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是高二的时候，小胖看上了他们班的一个长腿女生，求我去说，我让他把她约到露天电影院来，然后我假装路人坐在她身边，对她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下半句还没说她就跑了，为此小胖很生了我一阵子气。

今天的电影院人不多，毕竟四星级以上的电影院S城已经不下10家了，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空地上，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拉着家常。我和小胖还像小时候那样坐在秋千上荡着看电影，那些光怪陆离的人物在我们的眼前时近时远，或高或低。我突然觉得心里面好宁静，我想起了妈妈说的话，不心慌就是幸福。是的了，就是这种幸福，虽然清淡，却绵实悠长。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妈妈明知道我跟谁出去却仍要明知故问：

“跟谁出去玩啦？”

“小胖”

妈妈抿嘴一笑：

“到哪儿去玩啦？”

“庙街”

她整理了一会儿衣服，然后装作很不经意地问：

“小胖怎么样？”

“挺好的，我想考完公务员就和他结婚”

妈妈整个人顿时傻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你想好啦？”她话都说不清了

“嗯，我们都商量好了”我平静地说

“你可别拿婚姻赌气啊微微！”

“没有，我认真的”

你是认真的吗，林微？我在心里问自己。过了一会，我看见我露出白白的牙，笑了。

（四十八）我会游泳

我曾经听说，有个十八岁的男孩在参加高考的时候心脏病突发身亡，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的胆子跟他一样小，之所以我能活到今天，不过是因为我缺心眼罢了，我总在考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开小差，把紧张和压力都分散到前一天看的《瑞丽》上去，但即便如此，考试对我来说还是像化疗一样，每一次都杀死我成千上万个细胞。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进考场就如同进商场一样轻松，那该有多好，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我情愿不再长高！

OK，十四岁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在两场公务员的考试当中，我的心跳一直平稳在85次/分，and——我真的不会再长高了。

走出考场，小胖，小胖妈，小胖爸，妈妈，爸爸还有大舅舅、大舅妈把我像市长一样围个水泄不通，连珠炮地提问跟记者似的，“微微题目难不难”，“微微压到题了吗”，“微微卷子都做完了吗”，“微微感觉怎么样”。。。我的眼前突然现出一个二十年后的自己，穿着党中央标准的灰色套装，脸上挂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抿嘴蹙眉，面对乌压压的群众，沉声道“根据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江泽民三个代表以及胡锦涛同志的八荣八耻，市里面已经决定就本市公共厕所紧缺的问题做出如下决议，。。。。。”呀，林市长，真够酷的，到时候肯定能捞不少钱。。。。“微微你怎么了”，猛醒过来，哦，没什么，考得还不赖。

事实上，我考得远不止不赖，我考了全市最高分，而且第二名跟我差很远。拿到成绩的那一刻，我非常平静，完全没有Burberry打五折时兴奋，我慢慢地关了网页，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电影，过了半个小时，所有的人都涌进来了，我看见一张张因为狂喜而变形的脸，耳边是一波高似一波的声浪，然后我就被一具具滚烫的肉体拥抱。慢慢地，我随着他们笑起来，嘴咧得越来越开，最终咧成了一张奖状。我这才知道，原来伪造的欢笑是可以欺骗自己的。面试安排在两周后举行，这对我其实已形同虚设，到时候只要去走走过场，不要说“台湾不属于中国”这样的反动话，和“我进政府是为了高福利”这样的大实话，就能百分之百被录取。妈妈和小胖妈已经在忙着订酒店了。小胖买了一枚八十分的钻戒送给我，我把它锁在了柜子里，我并不喜欢钻戒，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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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是时候开始学着做一个标准的公务员了，拿起遥控器转到了中央一台，它现在正在播新闻联播。

“针对最近部分投行恶意注入资金，拉高房价的行为，证监部门决定重拳出击，予以严厉打击。现公布第一批被查出建老鼠仓的投行名单。。。。AA证劵公司、GF证劵公司、XX证劵公司。。。。”

XX证券公司？！

杯子“砰”地掉到地上摔个粉碎。我虾一般地弹起来发疯似地冲到电脑前，在百度上输入“XX证劵”，网页铺天盖地弹出来，“XX证劵涉嫌内幕交易，证监会已介入调查”，“XX证券蓄意拉高房价已触怒中央”，“XX证券积重难返，数十位基金经理陷入‘欺诈门’”。。。。。血一点一点凝固变冷，小美，小美。。。。狂冲到卧室，抓过手机，输入那十一个死也忘不掉的数字，“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小美注销了号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号码她用了七年，绝不可能会注销，除非——SHIT！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想，她还有什么联系方式，她租的房子没有固话，她自己的房子，一串数字拨过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用”，FUCK！还有什么号码？还有他妈的什么号码！她妈妈的电话我不记得，她身边的朋友我一个不认得，我他妈的怎么就不记一两个她死党的电话呢？！哦，对了，她曾经有邀请我去参加她同学的生日派对，但是我拒绝了，我真想他妈一刀捅死我自己！OK，不要慌，不要慌，小美完了，别他妈瞎说！肯定完了，她挪了好多钱在基金里，现在查封了，她拿什么还？她爸妈肯定会帮她的！她爸爸在国外失踪好几年了谁也找不到他，她妈妈跟她断绝了母女关系，不要紧的！小美去求她她会心软的，小美从不求人，她不会服这个软，也许她筹不到钱急火攻心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或者，她已经死掉了。。。。不！小美不会死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下那个号码，“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NO——！！！

“微微，出什么事了？”

妈妈听到我的喊叫，从客厅里跑进来。

“妈！小美出事了！小美出事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出什么事了！”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拼命地流眼泪，流得浑身羊癫疯样地抽抽才停下来。

“我要去上海”我听见自己打着嗝说

“你疯了你！”妈妈像鞭炮一样炸起来“马上就要面试了，这时候你跑上海？我跟你说你哪里也不许去！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

“妈”我平缓了一下呼吸“小美出事了，她所在的投行涉嫌金融欺诈已经被披露了，她现在肯定很难，我必须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