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王阿婆含泪签下了一份合同书，她那颤巍巍的样子仿佛签的是《南京条约》，在合同书的第一页清楚地写着租金：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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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o是第三天晚上搬到王阿婆家的。我和小美听到楼上动静很大，夹着拖鞋跑上去看，正好看到Marco抱着一尊希腊男子的裸体雕塑往门里拱，王阿婆死死抵住他，拼了命不让他进。

“怎么回事？”

我这算是在跟他们打招呼了。

“哎哟微微呀，要死了要死了，鬼佬要把这么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搁我家里呢，这要是让邻居看到了，我的面孔还要伐？”

Marco气喘如牛地望着我“what she said？”

可怜这一对文盲，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合抱着一个裸男也不觉得羞!

“It seems she doesn’t like your sculpture”

我走过去示意Marco把东西放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恰恰瓜子，一边嗑一边给王阿婆普及西方文明史。

“您老听说过地中海么？”我打算从雅典民主讲起。

“哎哟伤风败俗啊！不要面孔啊！祖上不积德啊！……,”

这老太太怎么不接话茬呢？

“您知道奥运会吧？奥运会体面吧？可从前的奥运会都是不穿衣服的——”

“怎么好哟！我活到七十二了，晚节不保啊！……”

“王阿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您这老脑筋得改改了！这都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社会了，您还这么不开化，这件雕塑叫‘青铜时代’，是法国人罗丹的艺术品，世博会还拿它展览呢——”

“别跟我提世博会！”王阿婆像个炸雷似地蹦起来“一提我血压高！要不是你们几个小瘪三给我下套我会少这么多钞票？！”

“王阿婆，你这是在诋毁世博会啊！”我努力学Tracy皱紧眉头“你的问题很——”

“抓我吧！抓我吧！把我抓去游街！把我抓去关牛棚！我活七十二了我活够了我也不想活了！”

王阿婆突然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我吓得尖叫一声赶紧往后闪。

“这是你签的吧？”

小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抖着一张纸挡在我面前。

王阿婆发泄了一半的怒气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好像很怕文件之类的东西，盯着它的老花眼显得很敬畏。

“啊，哪能（怎么了）？”

“哪能？”小美冷笑一声“签了这个东西呀，你就不再具有房屋的使用权了，也就是说只要不损坏房屋结构，人家爱哪能就哪能。别说摆个假的，就是放个光屁股的真人，你也管不着！”

王阿婆瞪得死鱼一样的眼珠子开始充血了，红通通的很怕人。

“我不租了，不租了！让伊走！”

“呵呵，好啊，不过按照合同，你必须赔偿乙方的双倍损失，也就是首付金8800的两倍17600”

小美一手叉腰一手扬着合同书，眼神轻蔑地斜睨着王阿婆。她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两年前我带回来的朋友弄湿了她家卫生间的地板，她也是叉着腰扬着合同书趾高气扬地叫我滚出她的房子。我突然有些同情起王阿婆来，伊现在像条蔫茄子一样靠在门框上，眼里那股视死如归的狠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阿婆，好嘞，都一把岁数了还折腾啥，快回去看电视吧，老娘舅要开始嘞”

小美话音未落，人已经奔到Marco身边给他搬雕塑去了。难得她脊背领路累得呼哧呼哧，嘴还不闲着，“I’m your neighbor downstairs，you can call me May，I’ve loved

Italy since I was 6 and I terribly wanna immigrate to your county….”

呸！我狠狠吐出一枚瓜子壳。什么女人啦！见到外国帅哥连祖国亲妈都不要了！这种人放到解放前不是叛徒就是汉奸！吾当深恶痛绝与其划清界限之……王阿婆怎么还在这儿，“你好回去嘞”……..

帮Marco搬家费了我和小美一个晚上的时间，等一切收拾停当，已经九点多了。Marco泡了三杯咖啡犒劳我们和他自己，我们三个就摊在王阿婆掉了漆的“红木”沙发上边喝着咖啡边扯闲话。

“So old lady不喜欢我” Marco用他不甚清楚的英文和甚不清楚的中文说道。

“她是不喜欢你的sculpture”我用眼睛指指裸男。

“oh，he is hot，isn’t he ？”

我和小美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果然他是gay吧！

“You don’t seem to like guy, do you?” Marco突然侧着脸表情奇怪地打量我们“Are you lesbian？”

（十六）礼物

我和小美像个木偶人呆做一处。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答“是”或“不是”都需要仔细地演算证明一番，然而我们不是在进行90分钟的考试，所以我们做出了最本能的回答：沉默。

Marco用一个了然的微笑拯救了我们的尴尬。他耸耸肩说“That’s nice, I’m gay”，然后开始拜托我们给他介绍男人，还指明要中国男人，因为他觉得到中国来不找中国男人是很不入乡随俗的事情。

那天晚上，就在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中，在“阿明”“阿康”“阿宝”“阿强”的走马灯中轻松过去了。现在想想，那该是Marco和我建立深厚友谊的开始吧。

没接到Alex的电话已经有24个小时了，而没收到Alex的短信仅仅不过7分钟。

“You have a new message coming”

打开手机，Alex的名字又亮起来。这意味着截止到AM10:05，她今天发给我的短信已变成5条，而本月她发给我的短信已升至182条。我漫不经心地点开短信，那上面写的是：下午有空出来喝茶吗？

下午？我很仔细地画着眼线，我哪天没空，更何况今天是周末小美还不在。小美最近突然变得很忙，隔三差五加班不说，连休息日都要去见客户。她会不会在搞什么鬼？不会，她能搞什么鬼，只能鬼搞她。。。那么，要不要去见向我发出了N次邀请的Alex？不要。万一她又拿什么诗歌让我鉴赏怎么办，更何况下午我还要去给小美买礼物，小美下周三就满二十五了。送她点什么好呢？送衣服太俗，送化妆品太傻，送巧克力太普通，送钱。。。。她又没死。。。。。

“You have a new message coming”

OK，第六条。

“或许看话剧也行，正好我手上有两张美琪剧院的票”

烦死人了！这文艺女青年爱他妈谁装谁装，我他妈是不装了！

抓起电话，输入：我他妈不是诗人！然后果断地删掉。做大事不拘小节但也要讲究策略嘛！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重新输入：还是去逛街吧。

好，就这么决定了！今天下午趁给小美买礼物的空挡抽个机会全盘托出。她要是和平接受，我就继续逛街，她要是打击报复，我就利用广阔的空间撒丫子逃跑。主意打定，我心安起来，拿起粉饼开始不慌不忙地扑粉。

我的眼睛捕捉到Alex的时候，她拎着一个大袋子正急冲冲地朝我飞奔而来。她戴着灰色的雷朋，看上去像个缉毒的便衣。

“不好意思，迟到了！堵车！”

她一边喘着粗气道歉一边把袋子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伸头往里一探，下巴差点掉到袋子里。那里面装着一眼数不清的巧克力。我无比惊疑地仰起头张大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