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龙瑄躲在一个位置偏僻的酒吧，要了两捆啤酒，喝得酩酊大醉。掏心掏肺地说了很多很多话，说自己爱着对方的不易；说到动情时，禁不住低声呜咽。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喝过酒后第二天完全想不起来昨晚讲过的话，龙瑄也是一样；到现在更加忘记了内容，只记得昏暗的内室，震耳欲聋的音乐，止不住的眼泪，伏在桌子上颤抖的肩，龙瑄手中的香烟燃尽时的明明灭灭，还有两个年轻人朦胧的泪眼。以及最后谁都喝不进去的时候，坚持着碰的最后一杯：“为他们的平安，干杯……”

架着摇摇晃晃的龙瑄从酒吧出来，塞他上了出租车，嘱咐他一定不要在车上睡着，打起精神撑回学校再睡。我回到家，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行尸走肉般地游荡了回来；前面一夜多的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当时不会有什么感觉，现在松弛了下来，只觉心力交瘁，想睡他个天昏地暗。

睡前，用仅存的意识，将手机铃声调到最大，万一她夜里打电话来，我睡得再沉也会醒的。默念着她的名字，沉沉入梦，无比香甜。

我没有再过多地去担心她的安危。她的电话是最有效的定心丸，自那一分多钟的电话之后，我的思维仿若自动屏蔽了这件事，没有再去关注新闻里的灾情通报，也没有再托龙瑄去问他们的详细情况和归期；我对她深信不疑，既然她告诉我一切都好，那就必定是令人心安的。其实，这是人在受了刺激之后的一种自我保护吧？毕竟，我脆弱的神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龙瑄偶尔带给我的有关她的任何消息，都会使我的神经在转瞬间高度紧绷，即使只听到她名字也是一样；一来二去苦不堪言，我还是，学鸵鸟吧。不看，不听，不想，等你回来就是。

有的时候，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也会拨她的电话，但是，自然的，一次也没打通。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意料之中的嘛。那，给她发短信好了。反正她手机关了也不担心费电了，不管她什么时候开机，总会看到几条的。

每条短信按七十字算，那几天我每天都能发去三十几条，一想她了就发。我经常在想，如果短信也堵车的话，我有把握把别人给她的短信全部都堵在外面，我凭着大量的信息轰炸，全部人都得自动给我让开一条道路。如果每个字都有分量，那我的短信会不会把她的手机收件箱压垮……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什么话都发，包括平时不敢说的，借这个机会都写了出来，其中不乏有点肉麻的情话；但我还是有度的，点到为止，太肉麻了会把她吓到的。我不止一次地想再听听她给我的电话最后几句：她让我乖，让我听话，等她回来。可惜当时根本忘记了录音，不然现在就可以好好回味了……对于她来说，说出乖这个字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吧，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不自然，从语气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尴尬呢……

看，那几天我不会干别的了，除了抱着手机发短信不肯撒手，再就是胡思乱想，痴痴地发笑。Leo看得心忧，好几次大声唤我，都没有回应；吓得她不止一次地偷偷问龙瑄，Katherine真的平安么？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把一休给吓到了？你看人都傻了。龙瑄骂她闭嘴，赶紧呸三下！

Katherine回来的时候，是地震后四天的下午。我正把自己铺在床上，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昨天到现在没有再打她的电话，写短信倒是写上了瘾，一时不发就浑身难受。当时正在告诉她家里这几天的天气：下了几天雨，接下来都会是晴天，很暖和，甚至不用穿外套，一件单衣就够了。你要是回来，注意增减衣服，不然很容易感冒。发送，屏幕上转了几个圈，却告诉我发失败了。哎？满格的信号怎么就发不出去？一个翻身下了床，跳到窗户边，把手机伸到了窗外，想加强信号。

这个好笑的举动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我伸出去的胳膊还没伸直，迎风招展的手机就在我手里震开了。

难怪发不出去！哪个不懂事儿的这时候打电话？耽误我给Katherine发短信，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只想到这儿，戛然而止。因为接下来的事儿让我惊喜得想抽自己耳光！

来电的是Katherine！她，她是不是回来了？

屏幕上，她熟悉的头像在跳跃，久违了……我按了好几次才按准了接听键，声音抖得不像我。“Katherine……是你吗？”

“是我，Aaron。我回来了，在家。”是，是她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听错……

“终，终于回来了……在家等着，我去找你。就这样，挂了。”赶紧挂掉，猛做深呼吸，我是怕她听出我声音里的哭腔。见面在即，不能太丢人……

她回来了，回来了……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回来了……

来不及告诉任何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手忙脚乱之余，衬衫的扣子都扣错了。怎么这么多扣子？老子不穿了！直接从头上扒了下来，套了一件T恤，飞奔出了门。

“师傅，东景苑小区，最快的速度！”对着出租车司机大喊，把大叔吓着了，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好在路上不怎么堵，不然我肯定立马下车，用跑的！饶是这样我还是不停看表，基本三十秒钟看一次……坐在后座上，不停地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衣领，暗自庆幸这两晚睡得还不错，前几天顽固的黑眼圈没了。呵呵呵，还是可以见人的。我的小动作把司机乐得够呛：“怎么出门儿这么急？不在家收拾好了再去见对象？”

说话间就进了她小区。我掏车钱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撒腿跑的姿势：“要是有缘下次还坐您车，我再跟您解释哈！”

人到了急的时候，电梯也嫌慢。还好电梯间有镜子可以供我打发时间，不然我一定会纠结自己爬楼梯会不会更快一点……

房门打开的一瞬，我多日浑浊的眼神倏地透亮，心剧烈地跳，似乎是近情情怯，让我不敢再迈进去；直到得到门后她的肯定，才松开了紧紧抓住门把的手。

等待这一刻，恍若隔世。

熟悉的屋子里，她，站在我的面前。卸去了妆容，未施粉黛的她，仍然美若天仙。但多天的劳累熬煎毕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即使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可看得出，她又瘦了，容颜上有掩不住的淡淡憔悴和疲惫。虽然展开眉眼对我微微笑，但我知道，她此刻想做的，只是好好躺在家里的床上，睡上一觉。她强打精神予我的笑颜，却像刀子一样刻进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