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结婚很晚,我想其中原因除了和他参军有关之外,另一原因大概就是因为祖父年轻的时候去了趟苏联,就和苏联的女人有了我父亲,有直接的关系。祖父唯一的一次婚姻是和他的女学生。当时祖父已是不惑之年,而名义上我应该称她为祖母的女人却风华正茂,情窦初开。母亲说她是大家闺秀,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和社会的压力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的祖父。在那个年代,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愿意嫁给一个长她二十多岁并且还带着一个私生子的男人来说,实属罕见。我相信她们之间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然而我的祖父却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她在婚后无法容忍这对父子,一场短暂的婚姻不欢而散,最终她带着她的小儿子改嫁他乡了。父亲成了祖父唯一的慰及,他一个人把父亲抚养大,终身再未娶。至于父亲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叔叔,也是在我参加工作后才见了第一面。叔叔与父亲毫无相似之处,他说他五官长的像我祖父。但他矮小且胖,我的祖父在我心目中可不是这幅摸样。但他有父亲所没有的体面工作和社会地位,他是城里人。当我知道我的祖父身前所有的名誉和遭受的苦难在死后多年才换来的国家荣耀全部让他和我的祖母享用后,我心里上开始排斥他。只是近几年,我们两家才有所走动。
在我没有成家之前,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谈过他和母亲的婚姻。唯一的一次是在母亲回忆起她和父亲结婚的那个年代,说我祖父的家产除了成堆成捆的书便是一穷二白,说父亲在娶她那天还带了好几捆书。我就好奇的问母亲,你看上爸爸不会是因为爸爸喜欢看书吧。母亲说一天她们几个好姊妹一起上街,姐妹们一声尖叫后母亲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遇上帅哥了。说完母亲笑得前俯后仰。父亲却在那一刻变得严肃了。在我知道田心不是父亲亲生的之后,我也才明白父亲那天的表情为什么会变得严肃,母亲的背叛让他不想再去回忆过去了。所以我在父亲的口中也从来听不到任何有关他和母亲的感情回忆。在一个秘密被我悄然知悉之后,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成了我另一大谜团。
那个夜晚下了一夜的雨。我想象不出父亲和母亲因什么而结合。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祖父的身份让父亲一贯自认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而我的母亲却是商人家庭出身,在不同背景下最终却因为文丨革丨而有了同样的命运。现在她们的身份都是农民,这在眼下看来是极其般配的两个人,却在曾经到底有怎么样的故事发生过?我的母亲为什么在嫁给父亲之后我才出生不到一年她就和别的男人有了田心,母亲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是否有权利去追究她们的过去?也许我什么都不应该知道。我不想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我的母亲。但在那晚,我的心很痛,父亲突然之间在我心目中变得那么可怜。我心目中那些温馨愉悦的画面瞬间被某种孤独取代。我努力想象着父亲在我成长的每一天中有哪天他是孤独的。是不是在我躺在地上抓着蚯蚓玩着蟋蟀等待父亲一天劳作的时候,在我写着作业他守在我旁边若有所思的时候,在冬天的雪地里我被他裹在他的羊皮棉袄大衣里幸福地睡着而他还在赶路的时候…那我不在的时候呢,当他一个人看书的时候,当他一个人下地劳作,当他一个散步,当他一个人和驴儿默默对视的时候…当他一个人在砖窑背砖的时候。是不是每每这个时候,父亲都是孤独的。他肯定会在这个时候因母亲的背叛而遍体鳞伤着。那他会哭吗?是不是这个时候他都一个人默默地流着眼泪?
不会的,父亲怎么会哭呢,只有我才会。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在他面前哭了多少回。现在想来每一次的眼泪都没有这一夜来的悲伤。很快我就要离开他了,从此就他一个人了。不是还有弟弟么,弟弟和我一样,都是他亲生的,以后就只有弟弟来陪伴他了。
第五十五章古府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父亲叫醒了。
“喆儿,快起床了。爸今天带你去古府玩。”当我听到父亲的指令我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
“今天不会再下雨吧。”我望着窗外。我看见依旧是灰蒙蒙的天。但父亲已经是一脸的笑容:“我保证不会下了。说不定一会还出太阳呢。”
“真的?那我赶紧起。”
“要去把小心也带上吧。”母亲说。
“行,那我再去借辆自行车。你俩赶紧吃饭。我这就去借。”父亲出了房间。
我顿时兴趣全无,不是我排斥田心,而是我希望能和父亲独处,看来没戏了。
我沮丧地看了田心一眼,她也同时给我递来谨慎的目光。我们相互对视,但我很快逃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起,我就很怕看见她。
“我不去,让他们去吧。”我听见田心说。换成平时,我还求之不得了。即便她不亲口说出来,我都会第一时间把她拒之千里。但这次我不能再这样做了。我答应自己要好好的对她。尽管她有点来路不明,呵呵。我苦笑。
“我希望你也去。”我下地后折叠着床单。我希望我的邀请能换来她第一次的喜悦。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妹就在我的旁边。但我却还是没听见她答应我。
我起身看着她。是的,她就在那儿,在藤椅上坐着翻阅一本书。她依旧像以前那样的安静,好像我的邀请对她来说都是虚情假意。
“如果我以前做错了什么,请你原谅。”我原本是想这么说来着,但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爸爸说古府都成旅游景区了,我想肯定好玩。”我说。
“你去吧。”她头都不抬。
“我希望你也去。”我坚持。
她合上书把双脚踩在藤椅上,然后把头埋在怀里,用膝盖挤压着太阳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我再三的邀请只会令她不安。
“以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我都会改的。”我小声说着,双眼紧紧闭上。
此刻我想起田尊。我又怎么能遗忘他呢。他同样应该听到我这句话。
但我听到田心腾地站起身,“别再烦我,我说了不去。你走开。”她起身离开。
“你又欺负心儿了?”母亲问。
我不回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想今天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不是说好要悄无声息地对她吗?也许她敏锐的洞察力已经看出我的异常。那是不是说她肯定不会给我机会了?也只有田尊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一扭头就能把我的任何罪行都统统忘掉。可田心不是田尊。
也许没有母亲的那句话“把田心也带上”,我和父亲那天就会只骑一辆自行车。可那天父亲骑着他借来的自行车,我骑着我自己的自行车,我们就那么并排着上路了。一路上我和父亲因田心的拒绝而相互沉默。以往,父亲总能通过我的眼神知道我所想,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那天,我知道父亲都在想什么,他却并非知道我。我们就那么安静地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随后父亲指着远处的村落说:“你看,那里就是你小叔以前住的村,你漂亮祖母的家就在那栋房子的后面。”
“里面还有人住吗?”我问。
“有,都是她的侄儿们。不过跟我们都没有交情的。”
“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和爸爸一样吗?”我看着父亲。
“你爷爷可比你爸强多了。人家可是干了一辈子革命,读了一辈子的书。你爹我只是个没出息的农民。”
“你小时候爷爷是不是也很疼你?”好像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无数遍。
“疼。”我以为可以听到父亲更多的描述,但父亲只是那么幸福甚至还有点孩子气地说了极具说服力的一个字。而这一个字却能让我感受到父亲曾经享受到的祖父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