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他刮去了胡子
那天我回到家中,母亲正忙着做晚饭,田心陪着田喜玩耍,父亲正伏案写东西。我知道他是在给田尊回信。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的祥和平静。我突然觉得那天大的秘密真的不应该让我知道,这样我依旧是我。(为什么我身边所有的人,田心,田尊,父亲和母亲,甚至包括后来的田喜,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不幸,而我竟然是他们当中最最幸福的那一个。我幸福的浑然不觉。我以为那是天经地义,以为那是我的得天独厚。然而我所有的幸福都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的幸福背后却有着迥然不同的背景和各自痛苦的立场。)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在父亲抬头看向我的那一刻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无法遏制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他坚强的外表下承受这太多的痛苦与悲伤。但我举步维艰。
“怎么了?”父亲诧异地问。
“没,没什么。起风了,我这眼睛风一吹就…”我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赶忙拭着眼角的泪。
“哎,风泪眼。遗传。你爷,你爸,都是。不治之症。赶紧吃饭吧。”母亲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说。
“谁说是不治之症?医学上讲这叫泪道狭窄,完全可以通过疏通来医治。尽听你妈胡说。”
“好了,就你能。”
我看着我的父亲和母亲,这是她们好久以来第一次的相互拌嘴。一场风波因我引起,也该收场了。眼前不正是风平浪静,安居乐业吗?不开心的事情,就让它统统过去吧。
随后我们一家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吃晚饭。那晚,父亲提起田尊。他说他把王富在河北的地址回信告诉了田尊。母亲还是很谨慎,生怕我在继续纠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转移话题问起我招飞体检的经过。我也尽量让自己投入到她的提问中,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了我招飞的经过。当说道我脱了裤子经受检查时,母亲哈哈大笑,说怎么会这么严格,让人一点隐私的没有。田心则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父亲也加入到我和母亲的话题当中。在他的脸上,我能看到他因我而生的骄傲。
他刮去了胡子,那光彩的脸庞因残留的淡淡青色须垢使得他看上去成熟而英武。此刻父亲眼神背后如同迷宫一般的内涵,正在对我的注视中泄露出无限的温柔。他比我在知道真相前,更具魅力。
那天,我也静静地凝视着田心。我竟然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那样仔细地看过她。她有着令她的年龄黯然失色的安静和敏锐,她那明亮的黑色眸子似乎永远在洞察着别人脸上的表情,那表情流露出她对人的怀疑、对自己的不自信和自我保护,以及对外界存满了好奇和渴望却又根深蒂固的心存拒绝。这一切早已超出一个同龄人所具有的范畴。
我确信她是和我一样知道了那个秘密的人。所以她长期把自己的内心严密地封锁起来,只通过她的眼神小心地洞察着别人对她的态度,她生怕这个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包括我。在这个对她而言看是温暖的家,她却始终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尽管母亲给予她象父亲给予我一样的温暖和爱。但我相信她惟独在面对母亲时,他是真诚的。母亲对她那饱含爱意的深沉目光也令我感受到了她对田心的疼爱。
那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读懂了田心。在她的脸上原来一直写着某种极大的委屈。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切都来自于她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的身世。那晚我告诉自己,我将会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弥补我童年给她带来的伤害。如果有。我希望当我面对她时,我所做的一切她都能象以前一样浑然不觉。我希望这个秘密到此为止,再也不要被人提起。
那天,我也在细细地感受着我的母亲,这个导致这个秘密产生的罪魁祸首。请原谅我这么说自己的母亲。我并不想知道那个背后的男人如今到底过的如何。但我希望他不要打扰我的家庭。不管母亲曾经做过什么,也尽管她的傲慢和高贵在我眼里完全等同于世俗和虚荣,甚至一文不值,但至少在我眼里,母亲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如果母亲不那么善良,如果她是一个刁蛮的女人,一个冷酷的悍妇,我想父亲也不会这么折磨自己的心灵。
那晚,我终于不得不去面对这个在我看来我的家庭从未有任何的征兆却早已潜移默化着的现实。我承认这么多年在我的家庭成员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被伪装的真相,它直接牵动着我的父亲母亲婚姻悬置的命运。所以母亲才会不惜一切地去坚守它。我不知道父亲对于母亲到底意味着什么。村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唆使,是上帝对我的父亲和母亲的一生做的一场戏弄和惩罚。但我更相信这应该简单地归结于为了生活。我相信父亲已经选择了去原谅,这是父亲对他感情世界做出的全部智慧的总结。他依靠这一品格赢来了他一生相对平静祥和的家庭生活,也换来了他的子女们应有的幸福。所以这么多年,田心,田尊,还有我,都一直认为父亲应该是最值得感激的人。而说出这一番话时,我们并没有讲出那个秘密。尽管它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一致的认为。
然而秘密并不会到此为止。一个秘密姑且平息了,另一个秘密却在悄然滋长,而我,正是这个秘密的制造者,它在后来再次让我的家庭饱尝如同被飓风袭击的灾难般得痛苦,而我明明知道我完全是可以控制那一局面的到来,但我还是将一切统统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