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尽管在他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胡渣子而忘记了清理,但父亲依旧看不出一点的沧桑和沮丧。他总会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逗着我笑,哄着我开心,即便在他忙碌了一整天之后,都不会在他的脸上看到倦意。我也很少惹他不开心,即便我对田尊的不敬,父亲也都能宽恕我。可现在,我刺激到了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已经看到了他的悲伤。尽管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野种”两字,直击他的内心痛处,那是强大的父亲,唯一的一处脆弱。唯一的,也是最可怕的一处。好像如果有一天所谓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我这里真相大白,就将预示着父亲的精神世界,包括母亲,甚至于我的这个家庭将被彻底的摧毁。妹妹,田心.我象失去了控制,田心的样子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拼命地摇头,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探究了,再也不要了。
我再次想起母亲对我说的那句话:“把它都烂到肚子里,记住了?你再说就还会遭人打。”现在我知道,遭表哥打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摧残,是毁灭。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允许父亲忍受痛苦和摧残。我希望表哥说的ye种是他自己,我希望他那张嘴被我打得再也说不出话。
我希望我和父亲的相处能尽快恢复以前的时光。即便是象个跟屁虫一样,能够跟在他后面,能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我说点无关痛痒的话,我都知足了。再想的美好点,比如说像上次那样,我能和他掰掰手腕较量几下,也算是我足以令我兴奋的亲密接触了。即便这些统统没有,只要他在我面前能微笑着,心情愉快着,即便他不再靠近我,不对我说任何一句话,我都已经满足了。我真的不再奢望太多。象对于他给予我的那美好的童年时光,我真的是想都不敢去想了。
第五十三章我的妹妹田心
接下来便是又一个沉闷的下午。屋外的雨稀稀拉拉地下着,父亲在家中出出进进的只管忙他自己的活,一会挑回煤和土和了煤泥,一会又出去在院子里整整这弄弄那的,好像那雨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母亲以带孩子的名义常年养成了串门的习惯,田心的存在与不存在毫无区别,她正坐在书桌旁正抄抄写写的。
我实在是无聊的不行,就走过去看她在写什么。我刚过去她就把那个小本子给收了起来。
“呀,还有秘密啊。我看看。”我逗她。
“什么秘密,这我记歌本。我正抄歌词呢。”田心脸都红了。
“给哥来一首。就这首,《游子吟》。我还从没听你唱过歌嘞。”我指着桌子上她正翻开的一页歌谱。
田心看了我一眼,也不说唱也不说不唱。我看了看那个谱子,念道:“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谁知那流浪的悲痛,辛酸,遍体的伤痕…啊游子的脚印….啊血泪斑斑。你怎么听这么悲观的歌曲啊。怎么不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军港之夜》或者《幸福不是毛毛雨》,都比这首积极…”我最后两字“向上”还没说完,田心就站起来,一脸不耐烦地对我说:“来,这上面都有,你自己唱吧。”说完收走她的记歌本就把位置让给我。
唱就唱,我就一屁股坐下来。把那本谱子从前到后一页一页地翻着看。《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军港之夜》、《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的中国心》《迟到》、《小秘密》,都是当年脍炙人口的老歌,听是听过,但都不怎么熟。我天生五音不全,最讨厌唱歌了。本来想找找那首《快乐的节日》,那是我和父亲还有田尊一起唱过的歌。但那本歌谱里没有,想必因为是儿歌的缘故。
“好了,好了,我走了,不打扰你的雅兴了。”我转身出门。
我想我得找点事情做。突然想起上次和表哥打架张震帮我了,我还没去谢谢人家呢。今天下雨,说不定他在家呢。
张震果然在家。只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家里竟然还有个女孩。
“小琴,嘿嘿,我女朋友。”张震挠挠脑袋瓜子说。
“你小子行啊,金屋藏娇。嘿嘿。”三人相对,突然显得尴尬。我想我是不是来的不巧,打扰了人家好事。
“要不我回头再来找你。”我说。
“田喆,你们聊,我也得回去了。”小琴转身要走。
“那好。我和田喆有话要说。回头再联系。”张震说。
“好的。”小琴羞答答地走了。
“她好像比我高一届,是不是初中你们班上的?”我说。
“他可是初中的校花,只有你这个书呆子只顾读书了。”张震说。
“嘿嘿。我要是知道了,可就轮不到你了。”我哈哈一笑。
张震在我胸口揣了一拳,说:“怎么今天想着来看我了。”
“上次多亏你帮我,我是专门来感谢的。”我说。
“那小子,该揍。只是,你们两家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掺和。”张震说。
“什么我们两家的事。”我问。
“哦,我又说错话了。”张震立马解释。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我,再次想起那两个字,我那该死的好奇心再次复活。
“其实,这事,我,我早些年就晓得了。但他骂归骂,也不该骂得那么难听。”我努力说着。
我知道在我的家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从那天表哥无端冒出一句野种之后,随之邻人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得以印证,从我看见张震和他父母躲闪的目光,再到母亲的惊慌失措与父亲难以抑制的痛苦与仇恨当中,我这些天来,这个秘密就像幽灵一样萦绕在我的家庭上空。无关田尊,因为我已经在父亲那里得到了证实。父亲不会骗我的,他刚刚还向我保证过的。而此刻我就站在这个秘密的门前。是的,天真的张震就要替我开启了这扇门。
“是的,这话谁听了都气不过。”张震谨慎地看着我,他试图再次去确定我果真知道了这个秘密。我躲开了他的目光,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事实上我是生怕这个秘密一旦揭晓,我对父亲存在的那种微妙的感情就彻底完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预感。也许并没有这么糟糕,我鼓励自己。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尽管我已经是按捺不住的紧张。但我不能让张震看出来。
我继续可怜巴巴地说:“小时候,我爸最疼我了,胜过我妹。”我是在试图证明什么?我不确定。在我小时候,好象我就成了父亲的专利,而我妹则成了母亲的专利。我们之间,各自为营。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母亲过分溺爱过我的记录,我所看见的,她的爱更多的是给予了我妹。是父亲不给母亲疼爱我的机会还是我根本就不是母亲亲生的?
如今站在这个秘密的门口,我情愿相信是后者。
“所以说,你妹最可怜。从小就在村人的指指点点中长大。”
张震应该是打开了那扇门。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爸虽然不象疼你那样疼田心,但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有一个父亲能像你爸一样。所以说,你爸在村里是最受人尊敬的人。虽然也有人说他傻,不值得。田尊娘死后,你爸接田尊到了你家养,别人就更说风凉话了,说之前是替别的男人养孩子,现在是替别人家养孩子。你说这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你爸吗?人们都说你爸傻,但我就不这么看,我很佩服他。你爸是个爷们。”
果真如此吗?真相大白,但我却试图在脑子里找出各种可以反驳的证据。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和我妹都是爸妈亲生的,我的父亲母亲也常年和睦。在我的家庭,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不然母亲哪来的一副傲慢不逊的资本?即便是在父亲面前,她都那样。我相信父亲也是爱母亲的。至少在我看来,作为丈夫,父亲对母亲有足够的包容和疼爱。即便母亲在别人面前傲慢了又怎么样?母亲不一直自认为出身高贵吗?就凭这点,别人就可以对我的母亲进行诽谤和人生攻击?什么替别的男人养孩子,把我的母亲说成了什么人。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我情愿相信张震是从别的长舌妇那里听来的谗言。她们肯定是嫉妒我的母亲得到了父亲的爱而有意破坏我的家庭。
但我思维确实因为张震所言而开始混乱了。在我只能选择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他道别。